她一直覺得她娘親不夠愛她,她當然能夠理解娘親的所作所為,不因她一人而犧牲數千人,可理解不代表真的毫無芥蒂。
她也會委屈也會難過,在無數個右手抬不起來的時刻不可避免的感到痛苦。
有一年她母親救下的人抗著禮物攜家帶口的過來感謝,那一家子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懂事的幫忙抗著半隻羊腿。
所有人都在誇贊都在大笑,只有她悄悄把手臂背在身後,無聲的收了一下手掌。
但她從沒有說出口。
她的性格如此,下意識想規避所有的矛盾,避免任何爭吵,她害怕與親近的人起沖突,每一次爭吵都是將血淋淋的刀往對方的心窩子上捅。
直到避無可避,被架到刀口上為止。
阿孃野心勃勃有自己對天下的展望,她不覺得阿孃會為了救她踏入陷阱,偏偏阿孃真的救了她。
在無數人的圍攻裡阿孃策馬從風雨中趕來朝她伸出手,一刀斬斷她身上的伸繩索把她拽上馬。
雨霧朦朧,她聽見阿孃說:“上來!”
她昏昏沉沉的伸出手。
她伏在阿孃的背上,沒有聲音的流淚,雨很冷,她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唯有緊貼的身體是暖熱的,她幾乎能感受的到阿孃的心跳。
也許她沒有比那數千人重要,沒有她的母親心中的大義重要,但阿孃愛她勝過自己的性命,所有的怨恨都在那一刻放下了。
裴宣想過從此以後是不是就能自由,去關外去哪裡生活都好,哪怕是當逃犯浪跡天涯也很好。
“咻——”
直到一聲鋒利的長箭穿透雨幕,射中了阿孃背心。
那個單薄的身軀被巨大的沖力擊垮一般劇烈顫抖了一下,像一張即將對折的紙。
血水很快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沿著削瘦突出的脊背蜿蜒流淌,背後傳來拉緊弓弦的聲音,數箭齊發。
她發著熱沒有辦法自己抓牢,她娘忽然回頭掀開她,任由她翻身摔了下去,只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背後陸續而來的箭射中了阿孃的身軀。
裴宣滾在泥漿子裡,雨水和泥水糊在她眼睛上,興許是水霧還是發熱讓視線模糊,她最後一眼看的並不清楚。
那就是最後一面了。
無數馬蹄從她身畔過去,濺落的泥水落在她臉上手上,她想努力支撐起來但右手使不上任何力氣,霜白的馬匹從她身畔疾馳,領頭者垂眸看她,那是霧裡看花的一眼。
琥珀色的眼睛在雨水的洗滌下有一種冰冷的殺機。
泥水濺落在她的眼睛,那人斷然離去。
——那是子書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