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其實沒有,死人多常見一件事,她都麻木了,但這個時候她確實感到子書緊需要她害怕,於是她乖乖點頭,杏眼一瞬不瞬的看著子書謹,看著可憐極了。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太後了。”
撒嬌可恥,奈何子書謹真的很受用。
她完全的依賴自己,因為她弱小無助這這個世上能依靠的人所剩無幾,子書謹的眼神開始溫柔。
子書謹微微撫摸過她青筋隱約的手,這副年輕的身體顯得羸弱而纖細,讓她想起十四歲的裴宣,她忽然道:“先帝失去母親時比你還要小一些。”
裴宣不想聽了,但她沒辦法,就跟子書謹說的一樣,只有先帝才能管得住太後,她現在只是一個面首,她憑什麼管太後?找死麼?
“先帝十四歲時太祖皇後白針發動宮變,時值九月天氣霜冷,宮變的血洗刷了宮中每一寸臺階,哀家到現在都還記得先帝當時的臉色,她的臉那麼蒼白,好像生命中的所有力氣都跟隨那場宮變流逝殆盡。”
她沒有辦法不去記得那時的裴宣,裴宣看似頑皮膽慫,但其實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她的一生幾乎不需要任何人保駕護航,她唯一一次流露出脆弱的時刻就是白針死去的那一年。
“太祖和太祖皇後共患難卻沒能走過共富貴,天下所有人都以為是因為太祖變心,太祖皇後不堪其辱,其實不是。”
當然不是,白針隨時可以扔掉裴萬朝,不如說在她心中情之一字所佔的比例太小太小,她厭恨裴萬朝絕非因為那些莫須有的女子,她甚至覺得那些無辜的女子可憐。
子書謹以幽微的語氣開口:“太祖皇後之所以發動宮變是因為,她覺得所有人都變了。”
這才是她發動宮變真正的理由,不是後世天下所猜測的爭風吃醋,更不是所謂的嫉妒和貪權。
她出身書香世家,讀過萬卷藏書,因為剛正不阿被彈劾陷害流放千裡,她在流放的路上的見過餓的皮包骨頭的孩童,老無所養的老者,被父母當街售賣的兒女。
白針想要的是改變這個天下,讓這個天下再無戰亂,讓所有人都能有尊嚴的活下去,裴家天生就是一副打仗的好手,裴萬朝和裴東珠,他們在最開始將山寨一寸寸打下來。
白針並不喜歡殺戮,她在打天下的地盤教人耕種,利用天時地利更好的活下去,但很快她也陷入戰爭的泥潭,她以為先將這個天下打下來再去改變,總會好的。
可等打下這個天下一切都變了。
曾經那些耀武揚威的皇親貴胄被砍下頭顱,然而一切並沒有變好,那些曾經咒罵那些貴族的人成為了新的恨不得把百姓壓榨出最後一絲骨血的人。
一切迴圈往複,沒有發生任何改變,白針想要在天下平定後讓所有人有衣穿有飯吃,而當初陪她一起打下天下的人在幹什麼呢?
“他們在修定更嚴苛的律法,讓天下百姓歸順服從,禁止天下武器流通,不允許刀劍販賣,不允許習武,不允許私下聚集,要將自身所有的大部分田財劃歸官府。”
剩下的由勳貴們以封地瓜分,以官職瓜分,天下人還是無良田,無一切。
裴宣垂下眼,她很努力的剋制著,可是指尖還是微微的顫動,子書謹察覺到了,她握住裴宣的指尖輕聲問:“害怕?”
當然害怕,一個念死書爭取考功名的大小姐怎麼能讓你這麼嚇?裴宣苦笑著在心裡道。
“當時先帝也跟你一樣害怕。”
子書謹沉默片刻:“天下人不記得白針,不知道白針付出過怎樣的代價和努力,先帝知道,但對於先帝來說,反目的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的兩個人。”
人都是自私的,裴宣小時候吃過苦,她當然知道民生多艱,可一切都好起來了,至少在她看來,一切都好起來了。
開國的前幾年還有各地叛亂未平,她的爹孃經常一去數月平定叛亂,忙的腳不沾地,好不容易一切都平定下來了,她以為能彌補父母多年不在身邊的遺憾,可最親近的兩個人卻掀起了新一輪的爭鬥。
她天真的以為那是因為父親的變心,她大鬧過,驅逐過宮中美麗的女子,甚至曾經將整個所謂後宮肅清。
她是太女,是這個天下的繼任者,她有這樣大鬧的資本,可母親只是用悲傷而憐憫的目光望向她。
“宣宣,不是因為這些。”
她想改變的從來不是這方寸之地。
如果一定要在生身父母中間選一個人呢?
那一年十四歲的裴宣必須要做出抉擇。
白針想讓這個天下變得更好,她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把舊的貴族和皇朝打下,可天下並沒有變好,她要再次掀起反叛,再次修正這一切。
當初一無所有時有太多人因為願意追隨她,因為本身一無所有,可現在什麼都有了啊,他們不明白白針的想法,只覺得她瘋了。
“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子書謹的語氣變得有些悲涼。
沒有人能理解她,理解她背叛自己的丈夫女兒和夥伴們,重新掀起風雨,只為了素不相識的那些人。
連她的女兒也不能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