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回答卻取悅了子書謹,她伸出手來,裴宣很上道的藉著她的攙扶站起身。
浴池旁有一方竹椅,裴宣以前很喜歡在上面打盹,靠在軟枕裡思索國事,子書謹偶爾會來給她蓋上一條薄毯。
裴宣知道她來,但從不睜眼。
此刻身份顛倒,子書謹坐在竹椅上她侍立一旁,她甚至有點懷疑子書謹就是故意的,利用這張相似的臉在心中達到假裝報複了先帝的效果。
子書謹拍了拍膝蓋。
“......”
裴宣懂了,她在子書謹身前蹲下,抬起殘腿坐在浴池旁的石階上,將頭靠在子書謹的膝上。
她難得這樣聽話,子書謹伸出左手輕撫她臉頰,勾勒出這張即便閉上眼也能分毫不差描摹出的面龐,忽然開口:“哀家真的老了嗎?”
她的聲音語氣都極為平靜,而正是這種平靜為她帶來了一絲蒼涼,很難想象當年三天下一城意氣風發的一代殺將竟會有朝一日有此發問。
裴宣愣了一下。
她靠在子書謹的膝上瞧著子書謹,她鬢角已生華發,琥珀一樣的眼眸周圍也生出淡淡細紋,她早就不是當年裴宣認識的少年將星。
沒有任何人能逃得過歲月,哪怕歲月待她已經足夠仁慈,她也已有了心力衰竭之態。
裴宣覺得鼻腔有些發酸,連聲音也有些沙啞,卻仍回答道:“太後怎麼會老呢?太後正是最好的年華,日後還有無限的光陰等待著太後。”
她輕聲說,不是奉承也不是違心之語,三十許又怎麼會是衰老的年紀?
一切的動亂都已結束,那些和她爭鬥的也大多入土,她有乖巧的女兒一日日長大,日後的光陰當然是光明燦爛的。
“是嗎?”子書謹不置可否,只是撫摸上少女烏黑的鬢角,那樣油亮漆黑,那雙秋水一樣的眼睛澄澈如鏡,倒映著她早生華發。
她的宣宣還如此年輕,如此天真活潑,一如當年,脫離了深宮沉重的枷鎖就像脫離了樊籠的鳥兒。
她卻奢望再次將這只自由的鳥兒圈禁於自己的領地,有時候她也會想這是不是太過於自私呢?她還那麼年輕,還有鮮活的一生等待她去探索,明知她是不想留下的。
“你在奉承哀家?”子書謹的眼中帶著探究的神色。
“我是真心實意。”她用的是我而非微臣,哪怕面前的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萬軍之中來去自如的少年將軍,可她也跟老字完全沾不上邊?
又何必因此自傷?
因為誰?面前這個年紀輕輕的面首嗎?
子書謹少而聰慧,極善揣度人心,然而面對這雙澄澈的眼睛她卻無法說自己看透了她。
她的眼睛是如此的明澈,以至於你在裡面只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子書謹微微嘆了口氣,拍了拍少女的手:“為哀家蓖頭吧。”
裴宣從她膝上起身,沉默著拿起一把精緻銀梳,忽地發現一旁竟放著一瓷碗漆黑的發膏。
她的鼻子驟然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