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抬起眼,將套在自己身上的披風解開,撥開蕭元政的手,”我沒那麼脆弱。”他臉色還是沒那麼好看,“留在這裡就好。”
他伸手,把捱得過近的身體往外推了推,現在不是說話的場合。
“這麼多人等著,快去做正事吧。”
蕭元政向後退一步,又觸及那慘烈景象,像被紮到,又移開了目光。
前面幾州都以君主的名義鎮壓,敢與之對抗的一律打作叛軍。看到空中飄蕩的龍紋旌旗,兵刃還未相接氣焰就低了三分。
氏族能打的私兵傾巢而出,本地只剩下失去蚌殼的軟肉。正所謂時也命也,諸位家主也不曾想到,這時候大雍的君主會找上門。到後來,直接是郡望的家主找到紮營處認罪,說是被奸人蒙騙,一把年紀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昭桓帝只作痛心,受了幾家割肉送的重禮資源,口頭略微懲戒一番便罷,家主們走時口中感激陛下的如天之仁,面上是無比的君臣相諧。
蕭元政有自己的計算,並非是一心要世家湮滅,過猶不及,這對時局沒好處。只等澆滅了氣焰,待秋後再慢慢算賬。
龍驤營便也槍出如龍,一路贏得沒什麼懸念,結果卻最為慘烈。龍驤衛納了悶,這些人實在是不要命,不知被灌過什麼迷魂湯,送死還是一個勁往前沖。軍令如山,他們又不可能退,到後面也只能動了真格,才叫場面血腥一片。
將一具具屍骨運上車抬走收殮時,所有人的臉色都能滴出水來。
“雲中郡魏家,好大的威風啊,要反了天去。”龍驤營統領低聲啐了一口。
徽州最大有名的郡望,被溸水環繞,是當世如雷貫耳的五姓之一。當初他們龍驤營差點將他們魏家門檻給踏裂,想必魏家老賊覺得此次十死無生,要同他們玉石俱焚了。
只有沈清和知道,他與魏家的仇怨可不止這些
奪子之痛,權柄旁落,魏家的家主應該痛得厲害。
破了這關,接下來要去的,就是他們的官邸。
沈清和聞言抬眼,眸底沉沉。
軍容整肅,向最後的地點挺進。他們想過會再遇上民兵,無謂的犧牲只增不減,但這又是他們無力挽回的。
清北書院的存在,就是希望能改變這樣的局面。可是時間實在太短,他只能束手看著無數人被控制著撞這堵牆,無力挽回。
雲中郡地勢平緩,但有丘陵相接,他們在三山交彙之處停下。
——沒有隻知一股腦向前沖鋒的民兵,只有一群瘦小的婦孺,手中拿著並不匹配的刀劍,擋在關口。
似是知道自己已經走上絕路,無法回頭,再沉默溫馴的人也在這一刻激出了血性,凜凜大軍在前,一步不挪。
“無恥之尤!!”
有士兵沒忍住,開始放聲唾罵!
“魏家這裡是沒人了嗎,竟然派女人和小孩頂著?!”
□□馬匹感受到人群憤怒,焦躁地踏蹄,被主人狠狠一勒韁繩,原地踱起了步。
“大雍天子在此!爾等速速退散,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話音落下,面前婦孺不為所動,倒是幾個黃毛小兒被嚇得哇哇大哭。
他們從生到死幾代都在雲中郡,所謂天高皇帝遠,只知有魏,不識人主!
真要從這裡過去,屆時塵埃落定,陛下身上被詬病的髒事又要多一樁。
難道改道?
這裡是狹道,改道就得要多繞一座山,到地方早就人去樓空!
闖,還是不闖。
這成了橫亙在眼前的難題。
督軍轉身要請示主帥,沈清和就在蕭元政身邊,抬手叫住他。督軍見他有話,附耳過去。再抬頭時訝異地眨了眨眼,還是按照吩咐去做。
知道青年狀態不好,蕭元政一直關注著,也將他的一言一行看在眼裡。
沈清和扯著嘴笑了一下,給他回了個口型,說的是“我來解決”。
道前裙布荊釵的女人依舊圍得像堵牆,身體早就僵得厲害,仍是杵著一步不肯挪。
田地被徵,丈夫兒子被徵,現在終於輪到她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