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來的時候,聽他們說著明日就要到撫朔,祿王府就在那裡。
與預想的果然不錯,世家打著祿王的名義,口中喊的是清君側的旗號,組織部曲乘船飄向京都。他們一心想要逼皇帝服這個軟,軟得不行就來硬的,不曾想到禁宮早已人去樓空,君主避而不見,實則不顧眾議紛紜,直抵他們的本家。
一回頭,發現自己被一鍋端了,還不知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呢。
兵貴神速,都到用上暴力的程度,不過就是比誰的刀更快、更利,率先送到敵人的喉間。
沈清和也被他們的豪氣感染,也多喝了幾口。這只是普通米酒,比不得書院裡用提純法改良的高濃度酒液,淺淺喝一點,也只作暖身之用。
“好了,今日都早些休息。”蕭元政聲音淡淡,先前飲下的幾大碗熱酒似乎也不能為他醺上幾分熱騰,神色清明。“明日卯時就要拔營。”
“哈哈哈,多烈的酒都不耽誤!從前我酣戰霸王叫了多少人聞風喪膽,可不是浪得虛名。”說話的將領頭發半青半霜,臉紅得像猴屁股。
“嘿,陛下說得對,你還以為自己年輕呢!就少喝點吧!”
眾人笑得東倒西歪。
嘴上是插科打諢,但輕重緩急心中還是門清,過了這巡所有人都掉頭回營帳,沈清和的帳子和主帳就挨著,回去必得同行一段。
入冬的風要比尋常的凜冽,旌旗在半空中被吹得找不著北。
沈清和可沒有那些將軍士兵的好體質,快要數九寒天,喝著酒就能空落落只穿一兩件衣服,他從裡到外穿戴好,最外頭還要再披一件氅。
蕭元政:“隨軍是枯燥,沈卿覺得勞累? ”
“臣待在營中,一用不著我上陣殺敵,二來我也不會指揮作戰,可一點也不勞累。”沈清和覺得被折煞,他一個大閑人,哪裡有受累的時候。
蕭元政笑了笑:“那是有煩心事了。”
“我的陛下,您在前方浴血奮戰,臣哪裡還能呲著大牙樂。”沈清和嘆氣,“紙上談兵,不就是一勝一敗,一贏一輸,好說得很。從前只覺得氏族是秋後草蟲,畢竟門閥士族,按照一貫的歷史程序來說都是要衰亡的……可這兩日我見到被抬進來的傷員,就一點不覺輕巧了。”
“要是我能力再強點,是不是就能兵不血刃?”
這樣的想法他也只能私下一說,世道積危已深,要做到又何其艱難。聽過就算,他也不覺得昭桓帝會放心上。
青年將自己被吹散在空中的一縷頭發抓住,軍中條件不比其他,又不是要交際的場合,他一隻冠一支簪都沒帶,只用一條束帶將頭發綁好。手藝不佳,偶爾鬆垮了還得重新收拾。
蕭元政看他挽得不倫不類,伸手將束帶抽出,發絲盡數散下。
沈清和身體一僵,頭發都被人抓在手裡了,他也只能站好。
“沈卿志願宏偉,會有實現的一日。”
沈清和笑說:“我聽著,怎麼這麼像哄人。”
頭發被盡數收攏好,肩側搭上了一隻手。
“沒有哄人。”這一整天都在發布軍令,處置亂臣,蕭元政的聲音總是要不容情的沉冷,就是戰後犒軍行酒,片刻休憩時都是八風不動的威重。威厲的主帥,才能定住軍心。
在這罕有的二人獨處,他才又是水一樣的平和。
沈清和伸手扯了往下滑的外氅,肩上的那隻手也因為這動作滑下。
他垂手施了一禮,“前面就到營帳,陛下也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蕭元政的手落在半空,他坦然地收回。“好。”
他轉了身。
沈清和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束得一絲不茍的發。
呵。
而後走出幾步的蕭元政才聽見身後縹緲的聲音。
“清和等著陛下凱旋。”
蕭元政輕抬了下唇角,又道了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