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沒什麼反應,繼續站在含章殿的玉階前,雙目直直看向前方:“晉昌公公不必搭理我,我就站在這裡等候,陛下什麼時候將政務處理好了,什麼時候再傳喚我就行。傍晚處理不好我就等到晚上,若晚上處理不好我就等到淩晨。得風寒就得風寒,反正我年輕,幾次風寒也死不了。”
“哎呀……”晉昌抬頭看看一時難以晴朗的天,低頭看看不聽勸的小沈大人。
陛下啊陛下啊,要當惡人您也得自己來啊,消遣我們這些當奴才的作甚,簡直裡外不是人啊!
小小的傘根本擋不住如注的暴雨,眼見著沈清和頭發衣服都盡數洇濕,晉昌也看出他這次非是要往那南牆上撞,十匹馬也拉不回來,將拂塵往袖上一搭,只能匆匆跑回殿內如實稟報。
蕭元政此刻正在看《帝範》,這卷書冊他已經不知翻閱多少次,頁角上已有了薄薄的磨損。他的目光在‘自反,克己,王道所成’一句上注目良久,晉昌刻意放輕的腳步才使他收回神思。
“陛下,沈大人他……他不願意走啊,人就站在殿外呢,說要一直等到您召見呢,您看外頭的風雨一時歇不了,衣鞋都濕得厲害,您看……”
昭桓帝一個眼神,晉昌瞬間噤了聲。
“不知進退,今日吃足苦頭也好,日後才學會不要橫沖直撞。”
“您說的是……”晉昌能怎麼說,他自然只能應和著陛下的話。這小沈大人好歹是他看著起來的,外人看來是不比舊日恩寵,可夜闖禁宮,五品之身抗旨立在含章殿外還全須全尾,蒙不蒙得聖眷他還能不明白嗎!
可惜陛下雖然溫厚,實則是最狠得下心的,沈大人這苦肉計怕是難有什麼成效啊……
雖然心裡貓爪似的,但日常的差事還要當好。陛下貼身侍奉的宮侍又削減了一波,許多雜事也要他親力親為,等再一輪更換爐中水沉香時,冷不丁聽得昭桓帝開了尊口:
“還在?”
晉昌當然知道說的是誰,也不敢多說,只謹慎地挑揀著措辭,“一直都在外頭呢。”
蕭元政神色沒什麼變化,尾指輕輕撫上頁邊,一下、又一下。
沉默長久到晉昌以為不再有下文時,陛下突然輕而沉地嘆息一聲。從前十三州諸般要緊事,百官殿外跪候請見,陛下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但小沈大人一回來,陛下的勞心傷神的次數都多了。
往日陛下雖寬厚,但坐在高高的雲端上,只叫人崇敬畏懼,有了憂喜沾染人氣,他們這些侍奉的人倒覺得更心安些。
蕭元政將手中書冊放下,揉了揉眉心,“叫他去配殿待著,宮中太醫事忙,沒有閑暇再診治一個受病的中書舍人。”
晉昌應了一聲,走到殿外添油加醋好說歹說,沈清和卻是半點沒聽進去,雨水將他俊俏的眉目沖洗得鮮明,晉昌都不忍卒看,最終將心一橫,在噼裡啪啦的雷聲雨聲中提高了話音:“沈大人要是再不走,雜家可就要讓人來請您走了!”
沈清和看他一眼,黑發青年已經在外頭站了快一個時辰,身上早就濕透,寒涼徹骨,光鮮的俊美公子早就失了血色,啟唇說話時細微地抖了一下,幾近要淹沒在沸騰的雨裡:“陛下不見,我就不走。”
“勞煩公公替我傳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若厭棄於我,今日就要了我性命。”沈清和費力地掀了下嘴唇。
“若只與清和君臣之別,再無其他,那我馬上轉頭就走,此生再不登天子堂。”
“你這這這……”
一向能言的大太監,被他驚得說不出話!
“大人啊!”這是何等的狂悖之言啊!
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黑發青年額發濕漉,像被打濕翅膀的鳥雀。含章殿的大門慢慢敞開,露出裡頭那個著玄衣的身影。
他聽到動靜猛地抬頭,口鼻都往外冒著寒氣,但望過去的眼眸卻比天邊猙獰扭曲的驚雷更亮。
蕭元政垂眸看著這雙似有預料的,執拗的眼,又想要嘆氣了。
階下人縱然是滿身透濕的狼狽,唇邊卻是得逞的弧度。
——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