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人比花嬌
沈清和眼睛微微睜大。
昭桓帝的視線一如既往的平和, 沈清和想從中找到些畫餅的意思,可只看到蘊含的萬鈞之力。
他微抿起唇,忽地又展開, 竟是開懷笑了起來。只是笑到一半,又牽動了氣息, 歪倒在床上,咳得不能自已。
蕭元政伸手替他拍背, 順了順氣。
沈清和擠掉咳出的幾滴眼淚,“我竟不知自己有這麼大的能力……那陛下是否願意與民更始, 改天換地?”
短短數字, 劍指五姓, 掃蕩十二州, 不乏血腥意味。
沈清和總是語出驚人, 可蕭元政一次也沒被驚到過, 也不曾有一次輕視嘲弄。
他的長發披落身後, 並未帶冠, 昭桓帝替他將遮住眉目的碎發拂開,複又將手掌伸到他身前, 什麼都沒說,又好似什麼都說了。
沈清和十分動容, 他努力從薄被和外袍裡蛄蛹出來, 為示鄭重,伸出雙手握住皇帝。
正是時候!
“還有一件事!”
蕭元政一直看著他。
“幾處白蓮觀已查封充公, 這些地方能不能交給臣處置?”
已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若連新校址都批不下來,那可太虧了!
既然昭桓帝如此信任,給點地建學校, 應該不在話下吧?
他盯著人看,不信大雍英明神武的陛下兩眼空空。而昭桓帝確實就像他想的那麼好說話,沒稍作思考就允諾了。
領導表達了充分建設意願和扶持傾向,免費新校區地皮有!想來也是看到他們書院將來能腳踢上清,拳打金山,穩坐大雍top1學院的潛質。
開設新校區只是清北邁向大雍的第一步,後面還有數也數不盡的工作,建設,招生,宣發,公關……他在丘泉郡自家地盤尚且花費數年才做走成的路,在別的地方顯然更難走。基建總是要花大錢,費大代價的,不過他已有了新想法。
沈清和垂下眼睫,雲中郡已被他攪得天翻地覆,大雍十三州,難道還沒有一片能容清北書院生長的土地?
他母親出身商賈,是家中寵愛的女兒。既留下的豐厚私産能供‘沈清和’在紙醉金迷的京都揮霍無度,這商賈也自然不是普通的商販,而是昌州富甲一方的大茶商。上流門戶看不起經商的營生,他可不會,能拉到甲方爸爸投資,那是不必說的大幸事,何況那還是他血脈相通的親外公,
沈清和是行動派,他拿定主意就打算叫人清點行裝,即刻啟程去昌州——這地方曾是他爹的任地,再不好過也該比徽州好些。
蕭元政看出他的企圖,按住他的肩側,“不急,我這裡還有件東西,是指名給你的。”
指名給我?
沈清和見昭桓帝從袖中抽出一封素白信箋,遞到自己手中。
這一月的來往信件也太多了點,大多還不是好事,沈清和對這東西有些應激反應了。他就坐在榻上,猶疑地將絹紙抽出展開——
“魏家,請我?”
他有些不信邪,又仔細看了一遍,確實找出些陌生詞句,抬眸向昭桓帝徵詢:
“——丹陽魏氏?”
“嗯。”
蕭元政見他嘴唇幹澀得起了皮,將幾上溫熱的茶盞送到他手邊。
五姓七望,雲中魏氏和丹陽魏氏本屬一族,後因不為人知的緣由分作兩支,就沈清和所知的,至少近日並未聽說兩家有什麼交際——甚至修褉提也沒請人來,如若真是相看眼紅的關系……
沈清和即刻轉了主意,親外公在那裡跑也跑不掉,挑撥離間的機會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還有一樁舊事,丹陽魏家如今的家主也是蕭姓皇族,嗯,我姑姑的女兒,平雲郡主。”
沈清和驚得剛喝下的水差點嗆了出來,蕭元政將他手裡的杯子取下,替他順了順氣。
宗室出女,與五姓通婚,這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女爵身份是尊貴,但也就是尊過,大多娶回家當做一尊吉祥物擺著。難得聽說姻來的一方竟成了家主,還是女家主,這就十分離奇,恰如在漁人環伺,又堅硬閉口的殼蚌上撬下一塊肉來。
大雍隔幾代便有揚名天下的昏君現世,連皇帝本人都親口認證的,誰家好人經得起這樣折騰!以致巷間風語,蕭家人都是投胎來為禍人間的怪物,茹毛飲血喪盡天良。這非同凡響的基因,若為正,則天資卓絕成就大業,若為惡,將真如讖語所說,成為為禍天下的魔頭。
沈清和沒忍住,他看了眼昭桓帝。年輕的皇帝脫去了外袍坐在床邊,昭桓帝平日持身端正,封建階級的最高權力者,所有繁文縟節都套在身上,沈清和很少見著他衣冠不端正的樣子。沒有那濃黑的顏色壓身,顯露出些天子威勢下的恬然。高居堂上,親賢遠佞,存掃清時弊,匡濟天下之心,哪裡像地下爬出的魔頭,比寶華寺佛子修的功德還只多不少!
“既是陛下的堂妹,見面時豈不是能行個方便?”黑發少年低下頭,挑著眼睛看過來。他這就是要赴會的意思了。
“宗室之間的關系也不如你想的穩固,分崩離析是一念之間的事。”蕭元政偏頭,似在追憶,“她……總之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他想到什麼,對上了那雙自下而上看他的眼睛,微不可查的遲滯了一下,還是將心中的話說出來,“不必刻意結交,不投機便罷了。若想要,我有其他相近的私交供你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