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十幾雙眼睛盯著,沈清和無所謂他們眼中各式各樣的情緒,只一一笑過應過,聽到有珍藏的佳釀,唇角噙笑,“那我得多嘗嘗這好酒了。”
眾人瞧他謙和敦厚,就是個尋常十八九歲的少年,相視一眼後都笑開了,叫僕從趕緊將羹餚呈上來。
說是喝酒,沈清和飲了兩盞便把酒杯放下,在這其樂融融的間隙,突然發問:“郡中長史何在啊?”
在場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出來一人答話,正是拿好酒出來招待的張主簿。
“薛長史喜靜,這樣的宴飲素來是不參與的……郡守若有什麼事,找我們也是一樣的。”
沈清和聞言點了點頭,他看向這位郡中主簿,笑眯眯道:“主簿也別忙,我還剛好有事找你。”
張主簿泰然自若道:“盡管問,我定當知無不言!”
“好!”
堂中少年放下竹筷,敲在木桌上啪嗒一聲響。
“我將丘泉郡的庫房留存的官物出納,名目抄錄翻了個遍,為什麼這昭桓五年的檔記,和昭桓三年的有諸多重合之處,又為什麼關於戶籍、人丁稅等記錄寥寥,甚至有好幾章空白?張主簿掌郡中文書簿笈,我初來乍到什麼也不懂,倒想要你指點解惑。”
張主簿的冷淡登時從背上淌下,這新郡守不是一來就病了嗎,什麼時候去庫房翻看了?他瞪大眼,雙唇囁嚅道:“因為,因為各地災荒頻發,入我丘泉郡的流民,和我丘泉郡流出的民眾每日都在變,時時沒個定數……”
少年猛一拍桌子,“所以你就開始胡亂編造,故弄玄虛?!”
張主簿沒話說了,沈清和又調轉矛頭:
“劉功曹,郡守之職空置時,便是你和長史協理郡中一切事宜,身居要職又參預政務,本該如履薄冰兢兢業業,可一年到頭也沒出什麼惠民新政,代代沿用舊制,倒是官員推舉幹預得最多,什麼七姑六舅的遠親都塞進府廷裡,我看這丘泉郡馬上要改姓劉了吧!”
“還有你王都尉……”
沈清和劈頭蓋臉將所有人都罵了一通,字字直戳人心,隨便一項便能摘人帽子。被如此不留情面的臭罵,叫在場年過四五十的老叟都麵皮赤紅,惱羞成怒。
若真有八鬥之才,或背後有人撐腰,不得奔著富庶之鄉步步青雲,哪裡淪落得到又窮又破的丘泉郡當差?又不是五姓七望之家,怎敢如此大肆狂言!
所有人都在心底咬牙,新官上任就想燒那三把火,將所有人揭批叱罵好立威?在場哪個不是在其位上十年數十年,怎能被一個毛頭小子□□?
任你是郡守又如何,一個使喚不動人,辦不成事的郡守,除了穿戴官袍官帽,領個薪俸 ,和平頭百姓能有什麼區別?
正當所有人各自盤算,要忍下這口氣時,首座上剛剛還勢不可擋的少年突然話鋒一轉,痛心疾首道:“你們這樣搞,咱們丘泉郡的業績什麼時候才能上去?騙得了自己難道還能騙得了上頭嗎?每年gdp……財稅都最難看,朝廷怎麼會給你們撥經費,怎麼累積政績,怎麼跳到中央工作!”
所有官員腦子差點沒轉過彎來。
剛剛不是還在痛批他們嗎,怎麼突然……
“你們不思變,年年有人出走,我聽說還搞出個‘獻田’的策略,普通戶籍的全轉成了你們的佃農,查個稅都查無此人,財政報表出來全大雍倒數,撥款也沒有,你叫上頭的怎麼看我們?宜居州郡評選什麼時候才能落我們頭上?什麼時候才能調到京都任職?”
“人家郡縣都忙得腳不著地,瞧瞧你們還有閑心在這裡辦宴會,這說明什麼,還是工作不飽和!”
官員們被他的長籲短嘆搞得一愣一愣,張主簿喃喃道:“我們還能有出頭之日?”
回過神才發現不小心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立馬閉緊了嘴。
沈清和卻殷切的看向他道:“那是當然了!我分享給大家一句話,叫‘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能總把那碎銀子放在第一位,在其位謀其政,還是要多吃苦。想想每年都有官員輪換,怎麼到這裡就換不出去了?”
講到激昂之處,少年聲音不自覺拔高:“大家同在丘泉郡共事,每年和其他州郡建交時,有沒有被其他郡的官員罵過下裡巴人,翻過白眼?看其他同僚穿新衣換新宅,咱只能擠在小小的吏舍,有沒有覺得憤懣?是不是覺得京都的月亮都比咱這兒圓?”
有幾個喝得濛濛醉的官員被戳中心事,大喊道:“是!”
沈清和順溜得拉虎皮扯大旗:“不要老想著向朝廷索求,要想想能為朝廷奉獻什麼!我曾經是陛下身邊近臣,如今到丘泉郡,就是為大家謀福祉的,我倒覺得大家都是人才,只是缺少個大展拳腳的機會!別人都說咱們丘泉郡不行,我倒覺得我們丘泉郡很行,大家同心協力,擰成一股繩一起建設,總能讓上頭看到我們啊!”
“有我沈清和一口肉吃,就有諸位一口湯喝!不說了,都在酒裡了!”
少年昂首挺胸,面色紅潤,端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