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誰也不會給你什麼補償。在別人心目中留些什麼其實比茍延殘喘地活下去更為無趣。死去的人人生也就在那裡停止。就如煙花……華麗而毫無實際意義……在?那間燃燒起來放射短暫的光芒,我不喜歡自己的生命就那麼結束。在給予人滿足的同時,也讓自己感到滿足才是有意義的。如果無法感覺任何東西,那麼以後怎樣都無法滿足。」
渥拿特看著波裡斯的臉,問起令人深感意外的問題。
「到目前為止,曾經為你而死的人總共有多少?」
「……」
波裡斯啞口無言。
具體可以稱得上「為我」而死的人,可以說一個也沒有。即使是哥哥耶夫南,從某種角度而言,是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後路。但,即使是那樣,波裡斯能感覺到有人死去相反自己則活下來的強烈對比。爸爸和媽媽、姑姑,還有無數計程車兵……以及哥哥,都逝世了,而自己卻仍然留在人世。在這裡,為某人死去已經並不重要。死後留在某人的心目中,聽上去如此驕傲,但同時也將成為活人心目中的包袱。
「……沒有那樣的人。」
「你可以解釋說自己是在為多數人而活著。對,就如所願,算你活得長久,難道你能活得像把所有死去的人的一生加在一起那麼長久嗎?你並不是長生不死的人,世上沒有不死的人。而且,」
渥拿特的眼眸如同枯萎的樹木呈黑褐色。那裡有著稀微的灰和燃燒死者的味道。
「人死去的時候正是人的慾望泯滅的時候。」
什麼意思?波裡斯突然想起剛才對食物的慾望的討論。食慾有限度,但其他的慾望是無止盡的。是那麼想的嗎?
「只要活著就不能沒有慾望。正因為知道總有一天慾望會死去,所以想更多地滿足現有的慾望的心情將會更加強烈。就像知道人不會餓死,所以故意挑選一些好東西來填飽肚子一樣。但是,慾望越是容易滿足的人,因為太多的選擇留下更多的垃圾。而無法輕易滿足慾望的人則大不相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肚子會餓,所以不管吃什麼都無所謂,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在那一刻,波裡斯還是無法瞭解渥拿特到底想對自己說些什麼。就在那一瞬間,渥拿特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無論如何我覺得你的想法是不符合條理的!我瞭解你是饑餓的人,不管是掉在地上的還是別人吃剩下的食物你都要吃下去。所謂貪婪,對於人生其實並不是什麼缺點。但是你呢,只能遠遠地站在飯桌邊上,看著那些碗碟。就憑這樣,你還想活得長久嗎?你應該知道不餓死已經是萬幸了。」
波裡斯此時沒有說話。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眾多想法如波濤般洶湧澎湃。他用連自己都會驚訝的聲音斷然答道:
「就算再餓,因為自己不想吃而不吃這是隻屬於自己的問題!即使餓死也是自己的事情,別人為什麼要過問呢?死了又怎麼樣,為什麼不能按自己的意願去生活呢?就算努力使自己變得強大,然後去除掉那些勇士,又有什麼不同呢!死了的人也不會重新活過來!」
難道是想說這……話嗎?
不可能再活過來的死者。
渥拿特並沒有退卻,而是以可怕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波裡斯。
「錯了!在我看來你只不過是讓自己的生命變得更為貧瘠。你所缺少的就是意志!你總說死者的生命就此結束,但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生命的價值歸於他們的死亡呢?如果真的認為一切已經完結,那麼就此結束一切不是更好嗎,但是你追求自己的慾望而重新生活。就算是為了他們,難道不應該更加努力、使自己更加長久地活下去嗎?既然你不能長生不死,你就有必要提高你生命的質量和價值並用來代替他們所失去的人生。如果你能像這樣的話!」
不管是哪一邊,所指的終歸是一個方向,就像指南針。不知為什麼,波裡斯總覺得那種生活的指南針讓自己感到一絲悔意。彷佛為任何事情而活下去都是無用的,而且毫無意義。他刻自己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有一段時間他熱切期望自己的家庭能安全,自己的哥哥也能活下去。
但現在呢?
他發現自己的所有熱情已燃燒殆盡而且只剩下一把灰燼,他完全無法感受任何心願。他希望自己能像哥哥一樣隨心所欲地揮舞著冬霜劍,但現在就連這個也已成為不想依賴別人或讓別人妨礙自己的情感的延長線。
生存,難道真的就沒有任何意義嗎?
耶夫南對他說過,要活下去,一直到實現你生命中所有可能實現的願望,你要長久地活下去。他是那樣說的。
他不會輕易死去的。決不能輕易屈服而忘記這一點。但是,如此而得到的漫長歲月……透過什麼來度過這長長的歲月呢?
蘿茲妮斯打破了沉默。
「先生為什麼說哥哥是一個貧窮的人呢?哥哥在我們家並不缺少什麼東西,而且決不會有挨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渥拿特突然點點頭,他的表情逐漸恢複平靜,波裡斯仍然則低垂著眼睛注視著這一切。
「啊,當然是這樣。現在我是一個非常饑餓的人,所以一心想著要吃點什麼。蘭吉艾,去弄點吃的東西來,熱的比較好一點,如果能夠在餐廳裡擺上一桌那就更好了。」
蘭吉艾直至現在一直默默地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他慢慢起身,不過出去前又將眼神投到波裡斯身上。
這場雨天引起的奇怪討論就這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