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數一數二的繁華之地,實則並不在那一處紫禁城。紫垣正中,謹嚴莊重,皇家不當逸樂,自然是最無趣之所。若論繁華,須得熙攘往來,酒壚畫舫,折梅閨門女,打馬少年郎,百戲雜耍萬般有,異人奇事歡逸場。
西街這處,正是這樣所在。華燈初上,街心最大的倚情樓琉燈璃彩,笑語嫣然,正是四月好時節,女兒羅衫薄,甜酒沁人心。
那紅衫藍裙的女子卻顯得格格不入,冷著臉走入倚情樓的胭脂紅門,眼風沖著這紅塵喧鬧一絞。老鴇隔著幾步遠便覺得來者不善,更是端了架子,扭腰翹臀的款款走來。
“這位娘子若想快活,來我們倚情樓是錯了處吧。”
那女子卻嘴角微微一提,目光只是四下看著,並不看那老鴇:“劉瑾在哪裡?”
老鴇不屑一笑,手裡絹子切切一甩:“自己男人管不住,還有臉來找?笑話。”
那女子抬手便準確的扣住那老鴇的手腕,另一隻手中握著一張金牌:“老媽媽,你還是乖乖回話。劉瑾在哪裡?”
那老鴇一見是宮中事物,瞬息變了臉色討好:“奴不知娘子是貴人,怠慢了。劉瑾劉相公在樓上天字萬春房。”
女子聽到這名字牙齦微酸,甩手提裙往樓上跑去。
越是向上,那調笑聲絲竹聲更是雜亂。脂粉氣摻合著酒氣燻的人頭疼。那萬春房外並有一聯:“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墨跡尚未幹,邊角還沾了胭脂和酒漬,甚是風騷。
女子伸手便把那兩張宣紙撈了下來。周圍妓兒們見狀紛紛來搶,一陣哄鬧。
“哎,這是哪家的小娘子,相公們賞的字哪容你拿走。”
劉瑾在一旁聽到動靜匆匆跑來,一看到那女子,臉色僵了僵急忙解圍。
“哎呦好姑姑,您是什麼身份,怎麼能來這種地方!”
“劉公公是什麼身份,爺又是什麼身份,怎麼能來這種地方?”
“蕭尚宮,話不能這麼說……”
蕭喚雲仔細摺好那兩幅字,恨恨摔到劉瑾手裡:“下官怎麼說話自有太後娘娘教導,不勞劉公公費心。”說著一手推開了萬春房的門。
果真萬紫千紅,春色滿屋。七八個衣衫不整的妓兒,或斟酒,或擲果,或操琴弄笛,或笑語連連。只把中間坐著的那個用錦羅絲裳廝纏著,推來嚷去,歡鬧不止。
蕭喚雲上手一個一個把她們推開,費了好些力氣把人從那些綵衣湘裙裡擇出來。這人歪在榻上,如玉之面泛著醉意的緋紅,眼若桃色瞟著她,伸手一拽。
蕭喚雲那衣裙厚重,一個不穩跌到他懷裡。酒氣纏了自己一身,要掙開卻不能。
“母後這麼想把你送上朕的龍床,嗯?”
“爺……你放開……”
朱厚照卻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軟軟的唇上,抬起嘴角,迷迷濛濛笑道:“喚雲啊,人要去活自己。太後讓你取悅朕,你就真的願意嗎?”
蕭喚雲掰開他的手掙脫出身,理了衣裙後撤一步跪拜,正色道:“爺誤會了,妾從未肖想,太後也不是那個意思。妾只是來請爺回宮。”她頓了頓,抬首道:“楊一清先生回京了,正等著面見皇上。”
朱厚照目光陡然變得清明,臉上僅剩的慵懶醉意也瞬間散盡。他起身,順手把蕭喚雲拉起,向外喊道:“劉瑾,備馬。”
蕭喚雲上前把他那衣帶繫好,偷偷看了眼,他又是神色莫辨的樣子,不知是喜是憂,只快步跟上。
倚情樓外馬兒打著響兒,劉瑾手裡還拿著那兩折紙。朱厚照伸手拿過,只斜眼笑看蕭喚雲:“蕭娘奪字之舉,可真是前所未聞之美事,定為後人傳頌。”
蕭喚雲耳側發熱,卻不怯地看著他:“皇上的墨寶,這些人還受不得。”
朱厚照不急著上馬,把那兩折紙放到蕭喚雲手中:“那朕把這字賞你如何?”
蕭喚雲眼角一抽,冷哼一聲毫不避諱:“酒色沾著,早已汙了那字,妾不屑的要。若是爺硬賞,妾只會挑個好夜上煤山,一把火燒了,隨風去了幹淨。”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劉瑾嚇了一跳,湊過來急聲道:“你這是不敬犯上,還不快些給爺賠罪!”
朱厚照卻抬手,很是看不透她,卻也暢然一笑,轉身走到一邊從燈籠中取了火,那宣紙一燃便著。灰燼散去,他回頭走近她:“你這丫頭,便是仗著朕喜歡你的性子,越加狂妄。”
“狂妄一詞妾受不起。”蕭喚雲冷聲道:“楊大人還在等您。”
三人策馬,實則在西街並不比行人更快。朱厚照難得的不再流連,望著擁擠的人群少有的顯出急躁。劉瑾察言觀色亦是急的冒汗,在前開路也是左碰右撞,引來抱怨。
可這時,人群後方傳來驕躁的喧嘩聲,朱厚照回頭便看到沿街懸掛的燈籠紙傘連成一道火龍,火勢越燒越大。
半面天發紅,那吵鬧聲和嗆人的煙味沒過多久便靠近了。朱厚照如夢初醒轉身策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