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餅攤子隔壁拐兩個彎直行進去,抬頭就是頂大的一塊石雕,上頭龍飛鳳舞三個大字“如意街”。
祁老師在大西北待了六年,第一次見到這樣古香古色的街道,新奇至極,停了車,邊推邊左右打量,遊客一樣,完全不像是來家訪的為人師表。
絲綢店前面高高掛著繡著龍鳳呈祥圖案的床幔,古玩店前面擺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店堂當中有玉刻的富貴竹,後頭是分不清哪位古人遺作的山水畫,祁涼從頭到腳沒一個細胞屬於藝術,打眼過去卻也覺得好看,品相不俗。
肯定是鎮店之寶,不知道能賣多少錢。沒有藝術細胞的祁老師市儈而現實。
沒留神已經走到末路,再往前走是個死衚衕,祁老師抬眼一看,花紋繁複細致的門扇一側金漆潑下“白璧坊”三字。
他這才一拍腦門,想起正事,到地方啦。
祁老師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一個小本,開啟來上面第二行寫著:許望;如意街211號;不做作業,需要和家長深入探討。看了兩眼,確認了門牌,又塞了回去,停了車,笑容可掬地伸手敲門。
祁老師從小受歡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以為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驚天美男子,從來沒吃過閉門羮,更沒料到會有許望這樣的叛逆學生,居然專挑家裡沒人的時候讓老師來家訪,於是堅持不懈地敲著門,敲大鼓一樣,竟然還敲出一點難得的節奏感。
正在店裡午睡的張阿嬤聽到聲音迷迷糊糊醒過來,還猶在夢中,以為自己在看08年的奧運開幕,2008個青年擊缶而歌,振聾發聵,激蕩有力,再一看,外頭青天白日的,已經是2018了。
哪裡是震撼人心的表演,分明是隔壁傳來的噪聲。張阿嬤一躍而起,氣勢洶洶破門而去,想要看看哪個小兔崽子在調皮。
欠教訓的小兔崽子沒見到,倒是和一個風流倜儻的英俊人物視線相碰。張阿嬤臉上一紅,只覺得心裡頭老鹿亂撞。
這是哪裡來的男孩子,和我家老頭年輕時一個樣子。
祁老師敲得手背發紅,好不容易見到了人,千裡認親一樣拉住了對方的手,“您一定是許望的家人吧”
張阿嬤臉還紅著,老鹿卻已經不撞了,有點可惜地想,長得還行,就是眼神不好,不夠聰明,比不上我家老頭。笑著說道,“你是來找小白的吧,哦,就是許望二叔,白璧坊的主人”
祁涼聽到前半句還在納悶小白是個什麼東西,聽到後半句只覺得許望這二叔名字真別致,他邊點頭,邊收回手,站直了身子,臉上掛上如沐春風的笑容,試圖重新找回點為人師表的模樣。
“阿姨您好,我是許望的班主任,今天是來家訪的”
“哦,是老師呀,真是不巧,小白今天去廟裡了,估計得到傍晚才回得來”她可惜道,“許望怎麼沒告訴你,這麼大熱的天,讓老師白跑一趟”
她聽到祁涼是老師頓時更喜歡這漂亮小孩了,看到對方臉曬得泛紅,心疼道,“進來喝杯水吧。”
祁老師搖搖頭,“不打擾了”看了一眼緊閉的白璧坊,“您可以借我一隻筆嗎?”
傍晚時分,玫瑰色晚霞在天際洋洋灑灑鋪展開來,餘暉投下一地鎏金碎影,整個如意街都變成了暖色調,青石板,木閣樓,牆角的喇叭花迎風而動,在這個飛快發展,冰冷忙碌的城市裡顯得格外長情,無端讓人想到遊子歸思,久別重逢。
許白璧從街頭走到自家店門口,在外頭乘涼的張阿嬤望見他,想起似乎有什麼事要說,一時沒記起來,跟著走到白璧坊門口,看到貼在門上風中飄搖的紙條,這才想起來,
“小白,中午的時候許望老師來了”
只見許白璧親自精心設計的,最好的木匠打造的雕花門扇上粘著一張紅色的紙片。一下子美感全無。
凡夫俗子在古典藝術上留下的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許白璧面無表情走過去,撕下上面的紙條,在斜陽下面展開,黑色記號筆留下的橫平豎直一行字:
小白先生親啟,你侄子許望總不寫作業,萬望督促。班主任敬上。
什麼狗屁不通的留言,許白璧收起紙條,回頭極有禮貌地笑,“謝謝阿嬤,我知道了。”
當天晚上,總不寫作業的許望同學沒有吃到晚飯。至於那位未見其人的班主任,祁涼,,正開心地和狐朋狗友聊著自己的教育事業,
“我就是園丁,呵護著祖國的花朵”
渾然不知已經得罪的花朵的監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