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之外, 一處僻靜的小山村裡。
夜半無人聲,只聞風穿枯林的幽咽聲響。羊腸小道上,走來一位風雪夜歸人, 蓑衣鬥笠, 敲響一戶柴門。
房裡亮起燭光,不多時,走出來一位年過三旬的女人,匆忙跑到門邊, 開啟柴門,眼裡包著兩包淚, 埋怨道:“你還曉得回來!”
“阿午。”柴門外的男人聲音沉悶,臉掩在鬥笠的陰影當中,看不真切。
名叫阿午的女人瞧著自己丈夫,看不清他的臉,但藉著昏昏月色依稀可見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些,心裡更是一陣酸楚, 將他迎進去:“回家就好,快些進屋,我給你把湯熱一熱, 你喝下, 暖暖身子!”
男人沒說話,被阿午牽著,悶頭走進屋子裡。
阿午進屋,將晚上剩下的湯放進鍋裡, 添些柴火來熱湯。而後掀開簾子走到外間,見男人呆坐在凳子上,頭上還帶著鬥笠,怨道:“你這是怎麼了?進屋鬥笠蓑衣都不摘,留著我給你摘麼!”
話裡帶著怨氣,但阿午還是走過去手腳麻利地給他摘下鬥笠跟蓑衣,放到一邊。回頭再看時,眼淚險些又落下來。
她家男人出門時還是一個健壯的漢子,此番回來,不知何故,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且瘦骨嶙峋,似是風一吹就能倒了。若不是還能依稀辨認出他的輪廓,阿午差點不敢認他。
“你這是怎麼了?啊?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阿午捧起男人的臉,淚光朦朧地追問道。
男人不答話,僵坐在凳子上看著阿午,臉上冰涼。
“你身上怎麼這麼冷?”阿午放開手,跑進裡間的屋子,取出一件今年冬天剛做好的棉襖出來,給他披上,從後面抱住男人:“你別這樣,你跟我說說話,我害怕,我就只剩下你一個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千萬別出事!”
男人哆嗦著嘴唇,半晌,艱難且沙啞地喚著她:“阿午……”
“誒,我在,我在!”阿午摸著眼淚,緊緊抱著男人。
男人面部肌肉開始顫抖,用力動著嘴唇,他似乎控制不了自己臉上的肌肉,便是一句話,說得也困難無比:“阿午,出去……”
“你,你說什麼?”阿午走到他面前,伏在他膝上仰頭看著他。
“阿午。”男人留下一行眼淚,顫抖著聲音,用盡所有力氣跟她說話:“快出去,走,別回頭!”
“你,你……”阿午見男人滿頭大汗,驚疑不定。
“出去!滾!”男人用盡最後的力氣朝她吼道。
阿午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半晌都沒站起來。男人絕望地閉上眼,流著眼淚,低沉且緩慢地對她說道:“對不起,阿午,我只想,只想再看你一眼……”
他話音剛落,身體止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臉上、身上的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不多時,他就變得無比蒼老且枯朽,那些皺紋猶如一道道深刻入骨的裂紋,從裡邊蹦出一顆碎粒,而後,嘩啦一聲,他身上的皮肉都變成了沙子傾瀉而下,原本坐在凳子上好端端的一個人瞬間變得只剩下一具白骨,腳邊一地沾著血與碎肉的沙子。
阿午捂住嘴,驚恐至極地瞪著他。
那具白骨動了動牙關,用她男人的聲音喚了她一聲:“阿午……”
阿午尖叫一聲,暈倒在地。
屋外,夜深人靜,門口的大樹上趴著一隻異獸,狀似虎豹,背生雙翼,百無聊賴地揮動著尾巴。
“又是死人。”他朝著月亮打了個哈氣,扭過頭從樹上跳下去,變成一個男子,臉上三道猙獰的刀疤,右眼是瞎的,沿著那個男人來時的山道悠悠走下去。
他走以後,男人腳底下的沙子忽然動了起來,從阿午的手開始,一點一點將她埋進沙子裡。沒過多久,沙子中就浮現一層血色,而後被沙子吸了個幹淨。
殺掉阿午之後,沙子朝門口挪動,剛出門,便被一隻錦靴踩住,它開始掙紮嚎叫,始終掙脫不開,終於安靜下來,沙子上浮現一張女人的臉,楚楚可憐地看著踩住她的人。
黑暗裡出來一人,跪在一旁,恭敬道:“君上。”
“嗯。”容與淡淡應了聲,垂眸看著腳底下的沙子:“這又是什麼?”
“君上有所不知。”跪在黑暗裡的正是慕容夫人,她垂著頭,回容與的話:“近來西荒深處,也就是那個地方,湧出奇怪的鬼影,之後,便生出許多詭異的東西,這便是其一,它應不是本體,本體已被驅逐出西荒,眼下躲藏在北方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