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即翼山尋望月說起來容易, 可即翼山終年隱於雲海之外,外頭布著層層山瘴,尋常神仙不飛個半日功夫萬難尋到, 即便望月為時常出去同絳顏玩耍, 故而特意闢出一條蹊徑方便行走,也須得有仙力支撐著走出山瘴。
是以此時去尋望月不大靠譜,朱絳顏自個琢磨了下,或許可以先收下這個撈魚的小姑娘, 待到她功德圓滿歸去浮玉山之後,再帶著她去見望月。現在只能猜想她十之八九是丞戎, 不過相貌跟丞戎不同,許是經歷過投胎轉世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朱絳顏蹲在小姑娘身邊,想同她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看起來瘋瘋癲癲,滿嘴都是“魚”跟“餓”,不曉得其他,執著地埋頭撈魚, 似是神志有些混亂。
朱絳顏見她這般模樣,便將手指伸向她額前,想看一眼她的記憶。
她看見一座破舊的房子。
房子年久失修, 窗戶與門皆搖搖欲墜, 似乎風一吹就能倒。屋子裡坐著個女人,衣衫襤褸,懷中抱著十幾歲大的男孩,正輕聲哄著。
男孩吃完婦人手中的面餅, 抬起頭,小小說了聲:“娘,我餓!”
婦人拍著他的後背,柔聲哄幾句,回頭對屋子另一角的小女孩說道:“難兒,把你的餅拿給弟弟吃。”
女孩蓬頭垢面,痴痴地望著婦人,良久,站起來,緩緩走到婦人身邊,把手裡的小半塊餅子遞給她。
女孩名叫燕難,與婦人懷中的男孩燕思齊為前後腳所生的同胞姐弟,婦人甘孃家中困頓,丈夫在她懷孕十月時候外出打獵,不幸遇難,從此家中更是揭不開鍋。甘娘養不起兩個孩子,曾兩次將燕難賣去花柳街,燕難每次都能幸運地逃回來。甘娘見她日漸長大,手腳伶俐,便不再想將她賣出去,留下她做些活計補貼家用。
燕難靈巧聰慧,再複雜的繡工也一學便會,甘娘拿她繡出的花樣跟納出的鞋去集市上賣,賺回不少錢,好歹家中闊綽了些,不再青黃不接。
可弟弟燕思齊卻是不學無術的主,家中大半銀錢都送去給他求學,但他卻成日尋人打架,心思全然不放在學業上。後來甚至跟著富家子弟學會鬥雞走狗,出入煙花之地,家中燕難熬壞眼睛做繡活換回來的錢被他流水般往外頭花。
甘娘寵燕思齊,把他當成命根子,手頭一旦有些閑錢便都給了燕思齊。燕難有苦難言,曾經找過燕思齊勸他省吃儉用,被燕思齊反手推倒在地。
“你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娘們,管我做什麼?做好你的事,別讓我知道你跟娘告狀!”燕思齊踹她一腳,惡狠狠威脅道。
燕難抱著肚子蜷縮在地上沒說話,等到燕思齊走後,才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走回家。
“哎喲,這是怎麼了?”甘娘見燕難抱著肚子回來,臉色極差,連忙迎過來:“肚子疼?”
“我沒事,娘。”燕難擠出一抹笑。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甘娘尷尬笑幾聲,放軟聲音,難得哄道:“明兒有一批繡樣要交給盧老爺,盧老爺向來闊綽,可不能耽誤了時辰!”
“放心吧,娘。”燕難揉著肚子,低聲道:“我今晚上熬夜趕出來。”
“那就好。”好歹也是自己肚子裡出來的,雖然一開始就沒打算養著她,但說不愧疚也是假,甘娘撫著燕難的背,道:“我熬了點肉湯,晚上給你喝,補補身子。”
“嗯。”燕難小小應了聲。
即便她知道,甘娘熬的是肉不是肉湯,而肉向來只有燕思齊的份。
燕思齊的學業不好,夫子知曉他家的情況,也曾為難過。有一日偶然路過他家時,左思右想還是去同甘娘說這事。甘娘向來維護燕思齊,把燕思齊喚過來,說他很聰明,夫子教授的課文都會背,說著便推著燕思齊要他背誦一段。
燕思齊當然背不出來,站在夫子面前,臉漲得通紅。蹲在一旁補衣裳的燕難突然抬起頭,怯生生將那段文章背誦出來,背得磕磕巴巴,卻一字不落。
夫子對燕難很感興趣,得知燕難不過是在燕思齊誦讀過幾遍便記住之後對她更為贊賞,又問燕難幾個問題,燕難一一作答,夫子對她很是喜愛,感慨道:“我也曾做過大戶人家的西賓,教授過幾個女學生,難得有比你更聰穎的孩子。可惜了。”
可惜燕難生在落魄人家,便是燕思齊從學堂退學,如此家境,也由不得她去求學。
夫子對燕難心生憐惜,臨走前贈與她幾本書,留給她閑暇時候誦讀。等到夫子一走,燕思齊轉頭便將書奪過來,狠狠瞪了燕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