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趙沉香又累又餓,看見肉如同瀕臨溺死的人看見浮木,沒細想就接過碗囫圇吃進肚子。吃完她還覺得餓,眼巴巴看著外婆,她外婆卻沒再給她拿肉,端著碗笑眯眯回去廚房,走前還順手用鎖鎖住趙沉香的門。
一連三四天趙沉香都被鎖在屋子裡,每日她的外公或外婆都會隔著破爛的窗紙來看她,眼神陰冷銳利,不像是在看孫女,甚至不像在看一個人,而是像在觀察蜷縮在牆角裡吃了□□瀕死的耗子。
這種情況是趙沉香吃了那碗肉後才開始,是以每一回其中一個老人來看她,趙沉香都不可避免地想起那碗肉,她直覺覺得那碗肉有古怪,但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出有哪裡古怪,值得她外公外婆如此上心。
到第五日時候,趙沉香餓得頭昏腦漲,被一股肉香從昏睡中喚醒。
香,很香,她已經很久沒聞見肉味了。上回外婆端給她的肉就是一碗清水煮肉,沒加任何油鹽,這次的肉像是精熬的肉湯,濃香撲鼻。趙沉香撐著笨重的身體爬到門邊,扒著門往外看。她看見堂屋裡飄出渺渺白煙,攜著滾滾灼熱濃烈的肉香,勾得人垂涎欲滴。
她外公在堂屋裡進出,腳步匆匆,紅光滿面,滿臉的饜足。趙沉香發出微弱的聲音,想引起她外公的注意。
她太餓了。
但她外公只瞥了她一眼,臉上帶著明顯的厭棄,不願管她,抱著柴火徑直走回堂屋裡。
趙沉香垂下手,良久,身子才動了動,準備爬回自己用幾塊破布鋪成的床上。手指剛從門上移開,她眼角的餘光便看見自家破舊的柴門外邊站著個人。
趙沉香回過頭,眯起眼睛朝那個人看去。
是先前來村子的那個遊方郎中。
若不是遊方郎中告知村民們控制瘟疫的法子,當初也確實頗有成效,警惕而排外的村民是不會讓他住進村子裡的。不說他是外人,光是這個遊方郎中的相貌就瘮人得很。左臉上有三道刀疤,簡直要把臉給劃爛,右眼是瞎的,之前人們不知道,好奇他為什麼不睜開右眼,後來有孩子用石子砸他的右眼,聽說將眼都給砸出血了,遊方郎中才笑著說沒事,本就是瞎的,砸壞了也就那樣。
聽他這樣說,那個頑童的爹孃鬆口氣,立馬拉扯著自家娃回家去,路上絮絮叨叨,念得不是責怪娃不懂事,而是怪郎中為何不早些說,白讓他們擔心一場。
從那以後,村民對郎中便失去了好奇,打發了一間全村最破最髒的小屋子給他住著,到瘟疫後期,天下大旱之時,村民們便幾乎將這個郎中授予控制瘟疫方法的恩情給忘在腦後,平日裡見他在村中行走,都嫌他長相晦氣,久而久之,郎中便不大出門走動。
趙沉香沒想到會看見郎中站在自家門口。
在她心裡,這個郎中神秘又懂很多知識,她曾經跟著郎中上山採過草藥,雖只有一次,可足夠讓她對郎中的博學心生敬畏。直到後來村民開始厭棄郎中,她的外公外婆尤甚,她才漸漸疏遠了郎中,每回見到他站在屋子門口眺望遠方,她都會繞道避開。
今日郎中也是被肉香吸引過來的嗎?
趙沉香覺得這個想法很合道理,若是她路上聞見這股肉香,也會控制不住走過來瞧瞧。郎中被肉香引過來不足為奇。可她內心深處卻有種淡淡的失落。在她眼裡郎中就像來救他們的神仙,應是不是人間煙火的,再被村民排擠也都風輕雲淡,沒想到郎中跟她一樣,也會因為肉香折腰。
趙沉香看著柴門外那個身穿灰色長袍的郎中,突然覺得索然無味,放開攀在門上的手慢慢爬回自己床上,閉上眼,沒一會就睡過去。
睡了不知多久,她聞到一股嗆鼻的濃煙味。睜開眼,有刺目的火光映在門扉上。趙沉香吃力地爬起來,爬到門邊,沒力氣站起來,只能扣著門縫往外看。
她看到一群村民圍在她家門外,舉著很多火把,朝她家裡扔石子,嘴裡還不停地咒罵,亂哄哄一片。趙沉香餓得眼前發花,也聽不見村民在叫些什麼。沒過多久,她看見她外公開啟她房間的鎖,扯著她的頭發把她給拖出去,扔到柴門邊上,叫道:“不是我們吃的,是她!是她吃的!不信你們問她,是不是吃了一碗肉!”
趙沉香迷迷瞪瞪被扔在地上,半天沒緩過勁來。見她這副樣子,外公嚷得更兇,指著她吼道:“你們看!她沒了力氣,可不是吃了肉之後發病了嗎?誰知道吃了那肉會有什麼後果,我們不敢吃,怕吃了會跟她一樣!”
趙沉香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滿耳朵只聽見肉這個字。她用盡力氣爬起來,看向外邊的村民,她看見村民們前頭站著村長,村長舉著火把攀在籬笆上看著她,大聲問道:“說,你是不是吃了一碗肉?”
趙沉香被火光照的眼前發暈,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問她,不過她確實吃了小半碗肉,便迷迷糊糊地點了頭。看見她點頭,外頭圍著的村民好似掀起了一場狂歡,不知誰帶頭爬過籬笆沖到她旁邊,像是開啟了某種村民之間隱晦的禁忌之門,數不清的村民翻過籬笆沖過來,扯住趙沉香的頭發,撕扯她的衣服,用盡最惡毒的詞語、最兇狠的手勁,攻擊她、辱罵她,把她當成一個畜生,在地上拖來拖去。
疼啊,渾身都疼啊!
她做錯了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