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香茗嘆道:“年師妹潛心‘寄情訣’,拋卻七情六慾,一貫拙於言辭。除非你們發問,她才會作答,否則一字不吐,況且與男子交談?許大哥聽我說過湘漓宮規矩,多半為此沒多問她。”
許清濁暗想:“年師妹?是寄情閣主年香玉嗎?原來就是她抱著我,歷經風雪,從嶺南趕去遼東,一路看護餵食。無怪我覺得她眼熟,我在襁褓之時,定沒少望她面龐。”
卓香茗沉吟道:“便只從你的名字,許大哥也該明白,你就是我和他的孩子。我給你取名‘許傾卓’,盼著透過你,許明燈從此傾心於卓香茗,何嘗會是歹意?”
許清濁大奇,忙道:“什麼‘許傾卓’?”卓香茗望向牆上的玻璃窗,幽聲道:“我和許大哥相遇,那是在長白山採藥時,突逢雪崩,為他所救,雖逃得性命,兩人一起被困雪谷。我們相處了半年,缺衣少食,野獸環伺,處境十分兇險。許大哥盡心保護我,待我無微不至。我卻也曉得,那是他天生的丈夫氣概,並非多麼喜歡我。我問起他,他亦未遮掩,說他另有心上人,是一位姓秦的女中豪傑,可惜兩人有緣無分。他和我講了許多秦姑娘的事,每每提及,都黯然神傷,氣餒欲泣,彷彿從大英雄變成了小孩子。我很疼惜他,無奈他是男人,不能教他練‘寄情訣’。”
她轉過了頭,伸手摸了摸許清濁的臉頰,道:“所以,我甘願為他生下你,想他有了孩子,或可淡忘情愁,不再受其苦楚。那時候,我‘養心’功夫不深,懷有不少少女心思,對從未謀面的秦姑娘暗暗不服。希望因你出生,許家得以延續香火,我在許大哥的心目中,也會更加重要,許大哥從此‘傾心於卓’,而非再‘傾心於秦’。”
許清濁似是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暗想:“我居然連名字都被爹爹誤會了,雖然同音,含意大相徑庭。”苦笑道:“娘,其實大家現在都叫我‘清濁’,清水的清,濁酒的濁。”
卓香茗不以為意,微微一笑,道:“那不必改回來,你自己喜歡就行了。即便真叫‘許傾卓’,也不能使‘許傾心於卓’,這本是很粗淺的道理,我當年卻還不懂。”
許清濁想到父母雖生下自己,畢竟不算恩愛夫妻,稍感悵然。卓香茗問道:“許大哥呢,他如今還好嗎?”許清濁一怔,悶聲道:“爹爹已經去世了。”
卓香茗道:“是麼?”嬌軀一晃,全身發抖。她出關不久,本來就極為虛弱,因母子重逢,精神大振,氣色好轉不少,此刻忽聞噩耗,“寄情訣”造詣雖深,仍把持不住,心血躁動,真氣大亂。
齊香綰最擔心的情況,沒讓杜香塵得逞,倒叫許清濁一句話觸發。許清濁大驚失色,伸指搭在母親脈門上,只覺數股亂勁襲來,果然是最熟悉的“陰符勁”,情知耽誤片刻,便會危機性命。
他無暇多想,出掌抵住母親手掌,運起“虛脈種功之術”,便要疏導亂勁,發現卓香茗經脈封閉,虛脈並未搭成,急道:“娘,不要牴觸!我有法子幫你!”卓香茗聞言,神智稍復,撤去本能防禦。
脈路暢通,虛脈即成,許清濁閉上雙眼,腦中生出幻象:卓香茗的丹田深處,有一團真氣凝聚成殼,外形猶如一顆青色的種子,已佈滿裂紋,無數的“陰符勁”從中溢散而逃,流向四肢百骸。
顯然,卓香茗平常便以這粒“種子”,封住了“陰符勁”,似如當年雲剛替許清濁佈下的真氣禁封。須知強行壓制亂勁,只圖得一時安寧。哪怕周天教主真氣無窮,依舊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根治不了。
拳神靠著手段高明,才使許清濁除了無法再用“陰符勁”,一切如常,甚至可繼續練“藏花訣”。其次,則以花如何創出的“陰符藏花功”最為有效,隔離二勁,足令“陰符勁”安歇。
無論拳神還是劍仙的法子,均有個前提,便是這“陰符勁”乃許清濁從小練成,較為溫馴。按武鳳雛所言,“陰符勁”若非自練,寄居旁人之身,必要害主不休。
卓香茗的禁封比起二者,不夠牢靠,故而兇險甚之。許清濁猜到母親定期閉關,必是這個緣故。眼前稍有不慎,她便發作得如此恐怖。即知許多年來,母親一直如履薄冰,當下又是心疼,又是後怕。
好在他神功有成,這不再是難題,“清濁勁”輸進母親體內,所有亂勁被其吸入,更把那“種子”裡還蟄伏著的“陰符勁”一同引出,連帶真氣外殼,收回自己身軀。
突如其來,各種各樣的情緒,難過,苦悶,甜蜜,渴盼,一下子全都出現,湧上了許清濁腦門。他並未料到異狀,冷不防中招,頓時大受感染,一會兒痛哭,一會兒偷笑,一會兒歡喜,一會兒發愁。
風倦月瞧他不對勁,忙推了推他後背,道:“藏羚兒,你怎麼啦?”許清濁悚然而驚,堅守意志,掃盡雜念,迴歸自我。潛心內察,“陰符勁”全轉化成了“清濁勁”。這一番失神,經過了不短時候。
他側目一望,卓香茗端坐床邊,雙腕交錯,沉于丹田,正在默默運功,面上十分安寧。許清濁甚喜,暗想:“孃親已無大礙,從今往後,都不會再遭‘槍勁’威脅。可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更過一炷香時分,卓香茗睜開雙目,真氣遊走周身,那揹負二十餘載的大隱患,已然消失無影。她並未感到多麼輕鬆,只覺恍如隔世,再探體內,仍無異樣,心裡反倒泛起一陣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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