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由許清濁閒庭信步,在莊中觀賞百花,他自是欣然無怨,然而花如何不單令他看,更要他對之作畫,這就大傷腦筋了。原先剛學畫梅,許清濁就頗覺困難,如今青帝作祟,所開的花豈止一種?他同時學畫數花,直如天天受刑一般。
他此刻一日三幅,多半是早上一幅桃花,下午一幅山茶、一幅水仙,隔日所畫三幅,又與前日全然不同。好在花如何要求的花,只有十二種,像什麼迎春、黃馨、杏花、海棠之類,莊中雖有,他卻不必另畫了。
他作畫的地點,也不單隻在書房,往往要出屋寫生,要畫何種花,就找到其花開之所,或倚假山,或伏石凳,就地而畫。他毫無少爺架子,每日又急於交差,鮮與下人們交談。
僕婢們碰著了也不當回事,有時正澆水施肥,看他帶著筆墨顏料前來畫花,連停都不停,照例忙活,若被擋著道了,乾脆一瓢花肥越過他頭頂潑去。
不久到了清明時節,又有不少花兒綻放,許清濁叫苦不迭,為了不被師父責罵,心思全用在畫花之上,回房偷練“陰符勁”,腦海裡仍是朵朵花開,經常因此氣息走岔。“陰符勁”偏又霸道,只消稍傷了經脈,難免疼在地上打滾。
這日他正在西首牡丹園臨寫牡丹,畫了一半,倦意上湧,大打哈欠,伸了個懶腰,忽見園中小樓的窗臺上,露出花如何的面龐。他嚇了一跳,趴倒在地,從花叢裡窺探而去。
只見那小樓匾額上書著“絕色樓”三字,想起曾聽僕婢們說過,絕色樓乃花如何的閨居,心中訝然:“原來師父住在牡丹園裡,與我住處一東一西,怪不得很少遇到她。”
抬頭而望,花如何容顏清麗絕倫,一身白衣勝雪,如同仙女落在凡間。只是她面色含愁,怔怔注目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許清濁心中一動:“師父長得可真美……唉,她在愁什麼呢?”
幾個月來他一直被花如何催逼作畫,對這師父可謂怨氣沖天,但此刻偷望花如何,又見其隱隱發愁,不由暫忘了師徒間的怨隙,一股愁緒隨之在胸中滋生,恍然想道:“師父肯定又在想恩公了!可恩公到底去哪兒了呢?”
他曾多次覺察花如何心不在焉,然而此刻方才猜到緣故,當日舒雲天為何離庒而去的疑問又浮上了心頭。然而這事一時三刻也想不明白,許清濁思索片刻,搖了搖頭,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扶正畫紙,拾筆再畫,雖多是盯著牡丹,也忍不住瞧了幾眼樓上的花如何,一邊畫,一邊想:“初見師父時,她何等的溫柔善良,把我從敵人手裡救了出來,還幫我醫治了啞毒。全因是我是槍王的兒子,她卻不再像那樣待我了。”
畫著畫著,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若不是許家的兒子,是不是會更好呢?”跟著一驚,暗罵自己道:“嘿,許清濁,你亂想什麼呢?為了討好她,竟連姓什麼都忘了麼?”
收起妄念,潛心作畫,然而目光總溜向花如何。過了半晌畫畢,他以為沒能專心,必然畫得一團糟,哪知定睛一看,這幅牡丹畫得姿態婀娜,豔麗難掩,反比平日更好,不禁大感詫異。
忽聽腳步聲近,抬眼一瞧,花如何已走到跟前,淡淡地道:“你在畫牡丹?畫完了麼?”許清濁點點頭,將畫紙遞給她。花如何張開看了看,稍露訝色,道:“畫得倒不錯。”
許清濁面上一紅,花如何將畫還了他,道:“東西放著,隨我來正廳。”許清濁不敢多嘴,把牡丹圖與畫具擱好,跟在花如何後面,剛轉到正廳前,只見蘭韻已守在廳間。
花如何進廳入座,許清濁和蘭韻分立兩側。花如何問道:“蘭韻,準備妥當沒有?”蘭韻道:“都辦妥了,縴夫是鎮上招的,我僱了兩隻船給他們坐,到時跟在小姐的大船旁側。”
花如何點了點頭,道:“很好,我出門後,莊子勞你打點了。”蘭韻道:“是,家裡的事,小姐不必操心。”許清濁驚道:“師父,你、你要出遠門嗎?要去哪兒?”
花如何白了他一眼,並不回答,對蘭韻道:“我這徒弟也交給你了,哼哼,你給我看好他,別讓他趁機逃走了。”許清濁慌道:“我……徒兒怎麼敢逃走?”
花如何冷笑道:“我知你心中惱我怨我,不必遮遮掩掩。”轉頭向著蘭韻,道:“你別心軟,我離家這段日子,他除了吃飯和畫花,只許待在臥房裡,每日須畫花三幅,你替我收好。”
蘭韻道:“這……蘭韻遵命。”許清濁瞧蘭韻面有難色,微覺感動,忍不住道:“蘭韻姊姊,你別為難,我聽你的話就是。”花如何哼了一聲,道:“你要敢耍什麼花樣,瞧我回來不收拾你。”
她揮了揮手。道:“行了,就是這事,你去吧。”許清濁剛才畫牡丹時,本對師父暗生些許好感,此刻心裡卻又憤然不已,行了一禮,倒退出了大廳。
蘭韻望著他離去,又瞟了瞟花如何,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把心底的困惑問了出來:“小姐,小少爺他究竟是誰家的孩子?”花如何面色一沉,道:“他姓許,你還猜不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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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韻這才大悟,身軀一顫,道:“可、可小姐為什麼還……”花如何打斷她道:“別問了,管好他就成。”蘭韻低頭領命,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