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廢了武功後,害怕再見師父師弟,孤身離了秦嶺,也不敢找花如何道出真相,從此流落江湖。後偶然打聽到花然清夫婦現身遼東,一路北上出關,想要見親生父母一遍,不料人還沒到,已聽聞雙方兩敗俱死。
他身心接連遭受打擊,本是自暴自棄,頹廢度日,一次撿到只破碗,索性做了乞丐。人家施捨他飯食,他便囫圇吃了,若沒人施捨,他也不在乎就這樣餓死。
可流浪於多地馬市,耳邊所聞百姓之語,都對許明燈及其麾下鐵槍軍讚不絕口。他雖不知父母為何要找槍王決一死戰,卻隱覺槍王並非惡人,故而向人打聽許明燈在關外的事蹟。
等他終於確認槍王非惡,又知自己父母是正人君子,未聞兩方有仇,此事多半是一場誤會。他這麼一想,生出念頭,決心入關化解這場冤仇,混進人家商隊的馬車,隨著入了關內。
後來機緣巧合,與許清濁互救逃命,方知四劍確實冤枉了槍王,反倒害得槍王殞命,其子為人逼迫。自從李將軍廟出來後,重新上路,他就決定有三件事要辦:一是去漢陽,到父母墓前祭拜,解釋花許二家誤會;二是把兄妹的真相告訴花如何,以免她空誤終身;三則是安頓好許清濁的去處。
如今這三件事都已辦妥,他自以為再無牽掛,可以再度流浪江湖。然而才離開花如何一會兒,心中的痛苦已幾乎溢位,昔日戀情之深,連他自己都不知何時能夠忘卻,只有忍著不去多想,一味往前踏步。
不知不覺,東方泛白,耳畔水聲起伏,已來到江口之處,幾陣香氣隨風飄過。舒雲天望向渡口,亦有不少舟船待發,只是身邊並無錢銀,人家未必肯渡自己。正思索是乘船還是步行,忽聽有人喊:“舒公子!”
他轉頭一瞧,只見是花家的侍女蘭韻,一身白裝,手挽行囊,立在數尺之外,神情甚是堅毅,但似乎又夾雜著一絲淒涼。舒雲天停下步子,蘭韻緩緩走到他身邊,輕聲道:“小姐昨夜哭了一宿。”
舒雲天胸中一痛,嘴上卻道:“還有別的事麼?我該走了。”蘭韻似沒聽見這話,問道:“我、我雖不知公子為何執意要走,可公子……真的忍心讓小姐難過嗎?”
舒雲天嘆了一聲,不作回答,待要離去,又聽蘭韻叫道:“等等!”舒雲天並不回頭,問道:“什麼?”蘭韻走到他面前,躬身道:“小姐命蘭韻跟在公子身邊,一生伺候公子。”
她說這話時,全身發顫,顯然內心大有波動。舒雲天瞧在眼裡,搖頭道:“姑娘請回,我行走江湖,不需要人伺候。”蘭韻澀聲道:“小姐一言既出,蘭韻已是公子的婢女,公子若不要我,蘭韻便無處可去了。”
這日天還沒亮,花如何淚痕未乾,就把她喚到近前,讓她帶著盤纏追上舒雲天,以後跟在鳳雛身邊照顧。蘭韻乍聽此令,又驚又懼,可花如何眼神裡飽含期盼,絕非戲言,當下躬身領命。
蘭韻自幼為花家收為侍女,與花如何一起長大,更得“花君子”花然清教授文武,兩女既為主僕,也為同門師姊妹,感情自是深厚無比。花如何長哭不眠,蘭韻瞧在眼裡,亦感痛徹心扉。
然而要她去伺候舒雲天,即便對方是赫赫有名的武鳳雛,且是小姐的愛侶,卻畢竟無法與自己同小姐的情誼相比。哪怕武鳳雛以後成了姑爺,對他來說,仍只不過是個外人。
花如何把她就這樣贈予一個“外人”,蘭韻面上盡力剋制,內心又豈能好受?即便花如何是真心所託,而非故意刁難,但離開住了十幾年的花家,乘月疾行之際,胸中難免一片冰涼。
蘭韻哪裡猜得到,舒雲天出身高貴,實是花家的長子。只有以她身份武功,才有資格作為花如何的分身,伴隨舒雲天,保障鳳雛的安全。花如何之所以這樣安排,既是對舒雲天無比關切,也是對蘭韻無比信任。
而於花如何自己,此舉卻等同一夜之間,連失兩名至親之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是花舒二人的兄妹關係,花如何當然不能洩露,蘭韻絞盡腦汁也無法參透,唯有抑鬱哀嘆。
舒雲天瞧蘭韻神色慘然,搖頭勸道:“你給我當侍女,我倆均是不願,又何能強求?”蘭韻眼眶一紅,搖頭道:“蘭韻不敢抗命。”舒雲天盯了她半晌,道:“我也不敢收你為婢。”
他邁開步子,往渡口走去,蘭韻連喚了幾聲,他只裝作未聞。忽聽砰一聲輕響,周圍數人陸續驚呼。舒雲天轉頭一看,見蘭韻跪在地上,美目中流下淚來。
舒雲天苦悶難疏,不欲與她糾纏,嘆道:“何必這樣子?你快回去罷!”蘭韻嗚咽道:“公、公子若不收留,蘭韻便長跪在此不起。”轉眼之間,不少早起的百姓來湊熱鬧,圍觀者越來越多。
有人認出蘭韻是當地大戶人家的侍女,交頭接耳,議論道:“她是不是揹著主人家,要和這男的私奔?這男的卻怕她主人報復,到頭來又不肯了?”有人打抱不平,怒道:“姑娘,你起來!我們替你撐腰!”
不管別人怎麼勸,怎麼罵,怎麼瞎猜亂議,蘭韻就是不起身,舒雲天也自凝立不動。正自僵持,忽有一道聲音似遠似近,壓過了無數喧譁,傳到兩人耳邊:“蘭韻,你起來,我不再叫你跟隨他便是。”
喜歡濁世清歡請大家收藏:()濁世清歡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