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將二人靠近火堆安置了,揀了臺上木碗和一些散落的稻草,扔進火裡助燃。聽得火苗噼裡啪啦作響,心中一寬,轉身雙手合十,向那泥像道謝:“李老將軍,多謝您顯靈,讓我們有地方可以避雪。”
忽地想起,馬林平日對這位李大將軍似乎頗有微詞,不準別人當其面稱頌李家父子。許清濁不敢再拜,湊到段升身邊,盤腿而坐,用他以前幫自己減痛的法子,替他緩緩按摩背上的穴道。
按了許久,段升才咳嗽兩聲,悠悠醒轉,撐開眼皮,見許清濁人在面前,嘆道:“清濁,你我都死了麼?”許清濁鼻子一酸,兩行眼淚流下,猛地搖頭道:“沒有!我們逃出來了!”
段升眼神一亮,喜道:“逃、逃出來了?怎生逃出來的?”許清濁一邊抹淚,一邊指著那乞丐道:“是他!是他鎮住了那幫壞蛋,把咱們救了出來!”
段升受傷極重,腦袋勉力轉向那乞丐,顫聲道:“是閣、閣下救了我叔侄?”許清濁心中奇道:“段叔怎與他說話?”扭頭一瞧,果見那乞丐側臥在火旁,姿勢未動,雙目卻已睜開。
那乞丐聽了段升發問,微微頷首。段升甚是激動,喚道:“清濁,快給恩公磕頭。”許清濁不假思索,跪在那乞丐面前,磕了三個頭,謝道:“恩公,多謝您救命之恩。”
那乞丐身子凍僵了,動彈不得,又是輕輕點頭,示意受了他的感謝。忽聽段升重重地連咳了好幾下,許清濁忙爬了過去,急道:“段叔,你要不要緊?”
段升苦笑道:“傻孩子,我活不成了……我受的傷,自己最清楚。”許清濁哭道:“不會的,你歇一晚,我明天就給你找醫生來。”段升搖頭問道:“這、這是在鎮子裡嗎?”
許清濁心頭一沉,低聲道:“是在荒郊野外一個小廟裡。”段升微微一笑,卻不說話,那意思分明是:“傻孩子,這樣的鬼地方,哪裡找的到醫生呢?”許清濁又是難過,又是自責,淚珠簌簌而落。
他眨了眨眼,將剩下的精力聚集了,道:“你別傷心了,咱們遭逢大險,都是我失慮所造成,卻連累了你受罪。我原以為你落在了敵人手裡,差點就死不瞑目了,現下得知你逃脫,歡喜還來不及呢!”
他又望向那乞丐,道:“恩公,你能救清濁逃出來,必是神通廣大之士。我、我求求你,能否將這孩子送到洛陽俞家,交給他師公保護?我快死了,這輩子報答不了你,來世轉世投胎,一定做牛做馬來回報你的恩情。”
那乞丐一動不動,也不言語。段升心裡一急,顫顫巍巍以肘撐地,似乎要翻過身子,給他跪下。那乞丐輕嘆一聲,終於點了點頭,段升本當他是個性子古怪的高人,不料他心腸如此之善,感激之下,連聲道:“多謝恩公,多謝!”
段升將許清濁喚到跟前,叮囑道:“以後,你就跟著這位恩公去洛陽,一路上聽他的話。知道嗎?你別哭,答應我。”許清濁聽出他語氣漸弱,擦了擦眼淚,道:“我答應,我一定聽他的話。”
段升喜慰無已,嘆道:“好,好,你妥善了,我也能安心的死了。我懷裡有盤纏,你拿了,明日一早就上路,不要費工夫埋我,把我扔在這廟裡就行,快些走,不然還有敵人會……”
他聲音越說越小,不僅許清濁和那乞丐聽不見,連他自己也聽不清了。他忽然苦笑了一下,眼角流下幾滴淚水,幾乎只是嘴唇在動,聲音根本沒有傳出。
最後他呢喃著:“馬總兵,您總說我見識短。是啊,我若見識不短,也不會給人識破,害我倆落到這步田地。可我一個賤籍出身,從沒出過關的男兒,又能有什麼見識呢?哎,我再也回不到大營裡,再也無法幫您分憂了……”
許清濁跪在段升面前低泣,過了許久,只覺段升沒了動靜,不禁放聲大哭起來。那乞丐聽他哭聲,也是心下惻然,苦於手足僵硬,沒力氣過去安慰他,只得依著火堆,慢慢活動手腕、腳踝等關節。
許清濁突然“嗬”了一聲,趴在段升遺體上,便不動了。那乞丐一驚,勉強站起身子,忙要過去察看,走到一半,心中醒悟:“這是傷心過度,一口氣沒轉過來。”
他想這孩子由此睡上一覺,減輕悲傷痛苦,未必不是好事,於是將許清濁抱到火邊。剛剛放下,從其衣兜裡滑出一本冊子,一封信。那乞丐一怔,都捧在手裡,回看許清濁,見其衣底側開了個破口,多半是高手爭鬥間扯壞的。
那乞丐不拆信封,只把冊子展了開來,從左讀起,才讀幾句,暗想:“這應該是當官的寫給皇帝的奏章吧?他一個孩子,把這東西貼身藏了幹甚?”正要收起不看,忽覺後文字跡有變,忍不住多瞧一眼,一瞧之下,登時愣住。
他讀了兩句,便知這是什麼,心中微微一驚:“原來槍王果留有秘笈在世,可就這麼幾頁紙,如何能記載全了三十七派武功的破解法門?”好奇之下,接著往後讀,越讀越是驚奇,渾然忘了其他的一切。
他於武學之道的體悟非比尋常,許明燈所述的這篇功法,在他眼中直如明月高懸,照出了一片新天。他一邊細讀,一邊按著冊中記載默默推演,既覺此功不可思議,卻也感受到了其中那自然歸真的奧妙。
讀著想著,忽地眼前愈來愈亮,轉頭一瞧,門給風吹開了半扇,外面的天色十分明亮,原來時候已至次日的早上。那乞丐這才意猶未盡地摺好了題本,與信一起擱回許清濁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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