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升本不欲他惹人注目,但瞧他吃得盡興,也不好阻止,反而喚夥計多上幾碗麵條來。許清濁連吃了三碗麵,盯著最後一碗,忽地雙手捧起,離座欲走。
段升皺眉道:“你做什麼?”許清濁往門口瞟了兩眼,低聲道:“段叔,我瞧那乞丐趴在門口,客棧不准他進來,肯定又冷又餓,怪可憐的。”
“這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管什麼?”“是活的,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動了一下。”“活的又怎麼樣?這麼多人都沒人管他,用得著你管?”“我、我……”
許清濁撅了噘嘴,端著碗就是不肯落座,段升和他僵持片刻,無奈道:“去吧,去吧!”許清濁大喜,小跑過去,把麵條放在那乞丐面前,拍了拍他肩頭,叫道:“喂,你餓了沒?這碗麵條給你吃。”
那乞丐身子動了動,突然嗅到面香,睜眼瞧了許清濁一眼,很是吃力地爬起,斜靠在門欄上,顫顫巍巍地端起碗來。正要開吃,他忽又把碗一放,摸著腰間,拽出一根繩子,一頭連著個破碗。
許清濁離他一近,聞到他身上臭味,轉身就要回座,卻見此異樣舉動,不由停步瞧去。待發現那隻破碗,大吃了一驚,暗想:“居然是他,他怎麼在這兒!”原來這人,正是許清濁當日在開原馬市上見到過的那個乞丐。
那乞丐把碗裡的麵湯都倒進自己的破碗裡,把碗遞給許清濁。許清濁震驚未定,又不免奇道:“你、你幹什麼?”那乞丐低著頭道:“我身上髒,弄髒了碗,夥計要打我的。”聲音極是沙啞,有如鈍斧鋸木。
許清濁果然發現他始終用手託著碗身,一點也沒有碰到內沿,暗想:“他一定是給店夥計打過,這才學乖了。”莫名覺著有些難受,剛想問他此前去開原做什麼,是不是認得自己父親。卻見那乞丐頭都埋進了破碗裡,狼吞虎嚥,麵湯從漏洞流出來,滴在他腿上,他竟似渾然不覺。
忽聽段升喝道:“你還在那兒幹嘛?回來!”許清濁只得拿著空碗走回,見段升正在和夥計說著客房的事,心中有氣,把碗重重往桌上一頓。那夥計賠笑道:“哎喲,小公子怎麼了?那叫花子惹您生氣啦?”
許清濁道:“你們是不是打他罵他了?”那夥計搖頭笑道:“哎喲,瞧您說的,您是菩薩,咱就是修羅啦?這叫花子剛來時,咱也給過他吃的喝的,他倒好,給咱摔了只碗,還不肯賠不是,倒像咱們求他討飯似的。掌櫃先還讓他進屋,離著火盆子坐,可惜又髒又臭,怎麼能待!請他走又不肯,為其他客官著想,唯有狠下心攆他出去了。”
許清濁覺得夥計也並沒說錯,哦了一聲,不再詰責。段升卻是受過苦的人,聽出這夥計沒說實話,冷笑道:“少放屁!要真是個狂人,你們有這麼好脾氣?”那夥計臉上一紅,只道:“反正我沒說謊。”
許清濁問道:“這乞丐怎麼來你們這兒的?”“我聽人說,這叫花子藏在人家商隊貨車上,躲在皮貨裡,一直沒給發現。七八日前,那商隊在這兒歇息,清點貨物,才把他揪了出來,就地扔在咱們鎮子。”
那夥計捂嘴笑道:“他也忒缺德!躲在裡面,自己暖和了,卻把人家一車裘皮燻臭了,還有誰肯買?那商隊主人氣得跟什麼似的,拿馬鞭把他痛打了一頓。嘿,這是實話,您要看他身上有傷,那可不是咱們下的手。”
段升極是不耐,擺手道:“去吧!沒你的事了!”許清濁想把曾經在開原見過那乞丐的事說給段升聽,但想起段升叮囑過,凡是打尖住店,言談一律不得涉及許明燈、馬林、開原等話題,話到嘴邊又強行吞了回去。
段升已說好了客房,催促許清濁把菜吃完,趕緊去房裡歇息。許清濁笑道:“這兒的飯菜真好吃,我想帶著路上……”話音未落,刺啦一響,客棧門被推開,風雪灌入,廳裡眾人都打了個冷顫。
只見十來人披氅戴笠,腰間兵刃擺動,伴隨著身後的馬鳴聲跨進廳內。廳東頭原有兩個穿著紫袍的客人,一直悶著喝酒,見得此景,一齊離座,匆匆到門前相迎,躬身道:“師父,您到了!”
那進來的人中,為首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面色和善,衣袍華貴,他脫了斗笠,聞言點頭笑道:“客房可有?”“都說好了,酒菜也都熱在廚房裡,就請師父用膳。”
“不忙,不忙!”那中年男子笑眯眯的,身子一讓,道:“來,為師先給你們引見兩位長輩。”把手一比,笑道:“這位是龍爪功的龍掌門,這位是北武當清池道長,都是為師的至交好友,曾跟你們多次說起過。”
那兩個徒弟忙躬身道:“晚輩見過龍掌門,清池掌門!”那龍掌門是個瘦竹竿似的老頭,喜怒不形於色,瞧後輩行禮,只微笑點頭。清池道人卻正值壯年,揹負拂塵,道袍鼓脹,模樣盛氣凌人,說了句:“好!”聲音極響。
兩位掌門各帶著幾名門人,清池道人門下都是道士,龍掌門門下則都穿黃衫。那胖男子又請過後面的幾人,笑道:“這幾位是都是高手,有你們同一輩的,本事卻強得多了。你們有空,多向他們請教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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