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未傷及他致命之處。”夜闌雨頓了頓,眼中寒芒微露:“怕就怕,夜長夢多。”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來來來,我們進去說。”簡禾半強迫地抵住了他的肩膀,後腳踢上門,把人推到房間裡,按坐在床上,道:“坐好。我不知道夜景平死了沒,但他已經沒有修為了,就算尋仇,威脅也不大,我們可以兵來土掩、水來將擋嘛。而且,這都是你的假設,他也未必會回來啊。倒是你,要是再亂來,萬一走火入魔了,我能不能動都是個問題,還能上哪去找靈丹妙藥給你治傷啊。”
聽到最後一句話,夜闌雨動容了一瞬。
不是為走火入魔而擔心,而是因為,他迄今仍不明白,為何一縷精魄會兩度來到自己身邊。若是再一次讓她的這具身體失去了活動力,會不會再也無法喚醒她?他不知道答案,也賭不起。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這一瞬間的猶豫與退讓,將在不久後,為他們招來了一場意想不到的禍患。
簡禾道:“還是說,你在擔心夜家的人趕到蜀東後,夜景平會突然出現,然後跟他們告狀?”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夜闌雨凝視著她,道:“但是,我已經不打算回去了。”
簡禾一怔。
“在大病過後,我就把最不該忘的……都忘得一幹二淨,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沒有棲身之地,亦無親朋好友,自然而然就繼續留在那裡了。”
簡禾搖了搖他的手,道:“當年從石湖出來以後,夜家有沒有為難過你?他們知道在冰窟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夜闌雨不欲細談,但看到她面露緊張之意,還是忍不住彎了彎唇,道:“如果我說沒有,你應該不會相信吧。”
??,現在是在追憶你被體罰的黑暗史呢,表情能不能到位一點!苦大仇深點!能不能不要笑得那麼甜!
簡禾輕哼道:“你知道我不信就好。趕緊從實招來。”
“崔良並非不想追究。”夜闌雨沉吟了一下,才道:“當年,正是因為夜景平一意孤行要入石湖,才會導致隨行的修士幾乎全軍覆沒。死了這麼多人,居然不是因為剿魔收妖,而是為了替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的逞能與任性買單,未免有以權謀私之嫌。而我與他從冰窟出來後,都各自在床上躺了很久。等他記起來要告狀時,事情已經過了快兩個月了。”
簡禾點頭,道:“我懂了!她兒子捅出那麼大的簍子,肯定會連累到崔良。她巴不得別人趕緊忘記呢。好不容易才過了兩個月、好不容易事情的影響才淡化了,崔良才不會笨得重提舊事。”
夜闌雨道:“而且,據我所知,夜景平的修為並不是在一夜之內消失的,而是日漸減少,足足兩月才徹底流空。”
一開始靈力變得滯澀,正常人都會把原因歸咎到了“身體未愈”上。可等身體恢複後,夜景平的靈力非但沒有回來,還要徹底流空——這時候才想起要告狀,告狀的物件,還是那個在床上躺得比他還久的夜闌雨……而在此之前,他又曾在課堂上刺傷同門。眾人自然就會認為,夜景平是受了過大刺激,才會盡說些瘋話。
——當然,這一系列的發展,順利且幸運得讓人感到匪夷所思。若夜闌雨沒有反派神他媽金手指的庇護,而是個普通的npc,把夜景平折騰成那樣了,鐵定不死也半殘。
簡禾展開了他的手指,那結著一層薄薄的繭的掌心上,已經看不到那縱橫交錯的戒尺痕了:“你是因為下山去火堆裡挖我的……遺骸,所以才會被罰打戒尺麼?”
夜闌雨靜了半晌,頷首。
這是更久遠之前的事了。
當初火災發生後,他是在夜家、自己的那座小柴房裡醒來的,身邊空無一人。
據說,當時的那座酒館已經燒得只剩一副骨架。掌櫃上了二樓,無意中在瓦礫中找到了一個昏迷的小孩子。
按理說,這麼大的火,就連神仙之軀也會燒融。那小孩兒卻靠在了一坨焦黑的東西上,臉頰潔淨,衣襟無塵,好似被一道透明的保護層攔住了。
掌櫃走近一些,發現這焦黑的東西,伸出兩條的長條形物體,搭在了小孩的腰上。看形狀,倒像是一個人在用自己的身體於烈火中緊緊摟抱著他。
掌櫃既震驚又感慨,想伸手把小孩兒抱出來。然而,他的袖子剛掃到那個焦黑的東西時,它瞬間就碎成了粉末,被風吹散了,再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這是別人告知夜闌雨的、關於他的傀儡小禾的最後一件事。那天他翻牆下山,可蹲在瓦礫裡翻了很久,也只能摸到混雜著泥塵的火灰。
除此以外,世上再無那人存在過的痕跡。
前塵之事,多說無謂。洗漱過後,簡禾翻出了袁叔給的傷藥,遞給了夜闌雨。
若說賀熠擅毒,那麼夜闌雨對藥則頗有研究。辨別過氣味後,夜闌雨反過瓶子,手心躺著一顆清香的藥丸。
簡禾湊上去,道:“怎麼樣?這藥能用嗎?”
夜闌雨道:“是最普通的祛瘀藥,沒多大用,聊勝於無。”
簡禾“哦”了一聲,給他倒了杯水,看著他嚥下去,才找來了幹淨的布巾與傷藥,打算替他處理傷口。
他的小腿,雖然一直在流血,但其實只是皮肉之傷,清洗包紮後,不日就能養好。簡禾扔掉了染血的布巾,正準備掀起他的衣服,夜闌雨卻擋住了她的手,抗拒道:“我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