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同被嗆著了,咔咔地咳嗽了好一會兒。
李明都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接著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道:“你喜歡思考,你是怎麼看待新人的?他們不會出現像你一樣的問題了,他們很明確地知道作為人格,他們是新誕生的,他們以舊人格為養料,是新生的生靈。你可以大膽地講。”
那時候,雨又大了起來,裡面結出了氨冰,氨冰不停地打在李明都背後的窗上。
青星的雨很少是水,有時是氦,更多時候是氨。在沒有分離的時候,它們相安無事。在分離以後,氨的雲、水的雲與氦的雲互相摩擦,有時,會放出閃電。
粉紅色的閃電從底下飛來,越過觀測站的窗戶,在空中分成四叉,像是張開了雙臂的人。一千米以下的近處,水氣混合的滾滾洪流正隨行星運動在風帶中疾行,碰到了觀測站垂下的長線。長線在風中拼命地搖晃,觀測站裡卻安穩如常,寂靜無聲。
電光閃了一次又一次。在第五次閃電熄滅時,參同才想好自己該怎麼回答:
“我……搞不明白。你殺了一個人,但只殺了這個人的精神。你救了一個人,救的是這個人的肉體,然後創造了一個原本只存在於你幻想中的人格。如果把人的意識作為生死的判斷,那麼你不增不減,甚至是增加了人意識的總數。如果把人的肉體與基因作為生死的判斷,那麼你也是不增不減,人沒有消逝,甚至還可以走路,你好像沒有殺死任何一個“人”,但如果要說這是清白無罪,那人一定是瘋了!”
李明都沒有生氣,只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贊同地回覆道:
“確實,這是個難題。”
參同脫口而出:
“哥,你死了以後,可能會下十八層地獄。”
李明都愣了一下,然後真正愉快地咧開嘴角而笑了:
“你想不出來,但在二十五世紀,沒有對此進行倫理學和社會學的討論嗎?你就說說按照二十五世紀的法律,應該如何衡量我的罪行?”
“技術無法準確地檢驗意識,只能校驗肉體。”他說,“你的機器有著比二十五世紀更加先進的技術。我不知道我那時是否有類似的案例,我自己的那件案,被撤銷了,因為我和交換我記憶的人都忍受了、偽裝了……哥,你或許會被判組織販賣人體器官罪……剩下的,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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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接著,李明都沒有再說話了。他抬頭望著外面夜一般的陰雲,好像又聽到了太陽落下人應歸家的歌。
“如果有地獄……也好……”
他想。
那樣的話,梔子、石楠、磐妹還有巫咸他們一定能升上天堂。
計劃還要繼續推進。
對於後綜合人格所標示的未來時代,李明都抱有敬畏的心理。在第五十五天,李明都在前綜合人格區域踱步徘徊。
他決定喚醒一個他在這個時代裡可能是唯一熟悉的人。
在她的身上,還存在著李明都迄今不能理解的謎。
因為是前綜合時代,冬眠艙的內殼採取了古老的技術,人體沒有經受為了適應綜合人格的神經連線。想要在冬眠時期對神經進行連線手術,這超過了現今這二十餘人的水平。換而言之,如果要喚醒的話,喚醒的一定是個完全的古人。
從“手勢鎮”裡出來的人對此觀感各異。一個膽小的說:
“古人會不會伺機破壞我們的生活?”
李明都不禁失笑:
“你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怕她一個嗎?”
膽小的人看周旁其他人沒有異色,知道是自己膽小了,沒再說話。
李明都排解思愁,專注於機器身中。機器身沿線剪開外殼,內殼的裝備、也就是真正的古代冬眠艙逐漸裸露在未來人的眼前。因為是正常喚醒,所以無需做太多工序,只需保證冬眠艙的解凍程式正常執行即可。
機器身斷開了外殼上的光纜。內殼失去外殼的供應,在外科的指示下自動進入應急啟動。浸沒冬眠艙的深海液體迅速從管道中流逝凝結。恍惚的煙霧從排氣口中噴出,裡面的人還不能睜開眼睛,只有眼皮子動了幾下。
周圍的人們知道她即將要醒了。
而她也聽到了周圍人們的聲音,一些嘈雜的、像是在討論她命運的聲音。
“一個陌生的世界。”
她想。
可就在她睜開眼睛的瞬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一個高大的陰影裡發出了。高大的陰影像是生命不可窺測的深淵。她聽得懂這句話裡的每一個字。語調雖有變化,但鄉音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