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覆蓋在暗色巖上固化的灰燼在碰觸的瞬間釋放出成分複雜的微量氣體,與山洞裡原有的火山氣體匯在一起,吸進口中就變成股昏昏欲睡的困勁兒。
雨聲在它們的耳中沙沙作響,倦怠的動物們一閉上眼睛,就沉入了無所思慮的夢鄉。只有活潑的孩子還在活躍,然後看到了她們以後未來一輩子都無法理解的景象。
“你做了些什麼?為什麼我們大家跟著你來到這裡,卻都變成了怪物!”
還沒有成熟的個體不可置信地朝著引路人大吼,她飛快地撲進氨水,擁抱了碳化木的灰燼,學著死去的巫師保管晶體的方法,嘗試用自己的身體保管那顆結晶。
引路人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低著頭,在輕吻與它們真正的故鄉相似的河流,他身上的鱗片全部張開,露出了皮下像是岩石一樣的有著孔隙的組織。
在沉入遙遠夢鄉前,他側過頭,悲哀地對著圍過來的孩子說道:
“你們看到我,卻不知道我們的過去。我看到了你們,卻看不到你們的未來。”
這是他用自己被分解的氨氣充滿的腺體發出的最後的超聲波,波段剛好超過了兩萬赫茲。隨後,他的身體抱成了一團,大量的酶因為化學物質的補足而得以生成,開始溶解自身。無法被溶解的骨架,依舊維持著原來的摺疊的樣子,如今就像一個三角,立在地面,撐起了它們怪異的圓滾滾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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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小時後,李明都姍姍來遲,只看到幾個體型不大的有鱗動物在石林間棲息,古怪的有鱗紋的石林在暗色巖的空洞裡格外明顯。
他與有鱗動物的殘部共處數十個小時後,暴風終於停歇了,風眼立在這片土地的上方,宇宙那不可思議的大眼睛凝視著盤古大陸的眾生。李明都沿小道前往地表,迎著重新吹起的微風,從影子中領悟了暴風停止的真相。
而在那時,已經來不及逃離。
或者從一開始,只要風眼到達陸地深處上百公里的地方,底下就沒有能逃離的地方。
第二陣風吹來的時候,整個天空都已經變成了黑蒼蒼的顏色。原先的風眼已經湮滅,地上的樹木起伏得像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因為風混亂到了極點,所以嘈切的風聲淹沒了水聲、雨聲、雷聲、叫聲、樹木折斷聲、沙土飛射聲和其他一切地上的東西的響動。
第三陣風吹到李明都背上的時候,風力已經抬起機器人的腳,把它往空中打去,然後又叫它從空中落下,把它推向前方,然後又扯著它回到原地。
反覆無常的運動中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事實。大氣澎湃的潮流無規律地鞭笞著大地上的一切生靈。雷電從絕高的天際一直下劈到身邊的樹上,為自然的高調帶來一陣滾動的鼓點。
機器身抱著人類身逆向使勁,勉力下降到地表一塊堅實的泥土上。沒走兩步,又一腳踏空,右腳還在泥土上,左腳卻踩在了空氣裡。
不是人飛起了,而是腳下的巖體從大地中被撕裂開來,向著空中悠悠攀起。周圍的樹木泥土全在下降,猶如遠去的海岸沉入了地平線的彼岸。李明都往後退步,在巖體的同時,剛剛在下降的其他岩石泥土樹木同樣升了起來。有的上升速度快,只一會兒就超過了李明都的頭頂。有的上升速度慢,於是就好像還在緩速下降,只是與真正的大地已連不到一塊兒了。
空中粉碎的大地,像是並列起伏的琴鍵。暴風與雨水堵住了人身的鼻孔和嘴,讓動物噤聲不言。氫氣從閃電與雨水的邊緣迸發,隨著一聲遲來的震響,在空中燃起了瞬息的火焰。
天空是一片黑暗的海。大地是海上支離破碎的船。一塊又一塊的巖殼從地球曾經受創地表面剝落,在空中沿著弧線揚到了雲上。他往前幾步,站在這塊岩石的邊緣,入目之地,盡無完膚,好像整個跌宕的深淵正在向宇宙噴出黑煙與熱氣。
又一陣狂風吹來,李明都的人身根本睜不開眼睛,一旦睜開眼睛,眼睛一定會受損失明,人身本能地縮著脖頸,像是嚇傻了。不定型身堵住了人身的口鼻,用面板過濾一部分空氣以供呼吸。
“好啊……”
萬物掩口不言,但世界聽到了一陣爽朗明快的笑聲,就連人身也一樣噙著微笑。機器身抱著人身,牢固地站在深淵的邊緣,電子眼中的紅光點亮了黑暗的宇宙。
“怪事、瘋事越多越好啊!不然……”
在一根巨木順風吹來的瞬間,他向著下一塊巨石縱身一躍。身體立刻被風吹去,人的一雙手向上抓住一根樹枝。那瞬間的向量轉化,讓機器身盪到了一片暗色巖的邊緣,雙手抓住了石頭的稜角。
“不然怎麼會有機會呢?”
變化是好的。
石頭繼續順著風漂移,不時就有石頭與石頭相撞。李明都一晃腦袋,躲開了一連串的小碎礫,然後迎面撞上了一條可憐的魚。
不定型一彈,魚又甩著尾巴被彈走。空中仍然黑暗,但四處都好像能聽到生命的聲音。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捲集著烏雲。”
風實在太大了,他站不直自己的身子,只能趴在石頭的邊緣,石頭稍微翻轉,就像是掛在懸崖的沿上。他就繼續往上爬,順著重力的方向讓自己的身體稍有棲息。
“狂風吼叫……雷聲轟響……”
李明都漫無目的地念著。人身、機器身、不定型身輪流交替。等到抱著的巨石與其他的巨石擦過了,他就順勢跳到靠外的一面上去,然後繼續棲息,等待這肆虐的時間的過去。
“一堆堆烏雲,像青色的火焰,在無底的大海上燃燒。大海抓住閃電的箭光,把它們熄滅在自己的深淵裡。”
人體得到了放鬆,寄於機器的精神卻要時時注重周圍。他無目的地念起一篇又一篇小時候背誦下來的課文,像一個在郊野唱歌的人。
李明都自己做的衣服早已碎成片縷,身上只有一件未來二十二世紀太空材料的單衣。裸足踩在尖銳的石頭上,腳後跟又添了一道傷痕。不像是未來的來客,倒像是一個牢獄裡的囚徒。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說著只有自己聽得懂的話:
“但這個敏銳的精靈——它從雷聲的震怒裡,早就聽出了睏乏。”
只要習慣了暴風,那麼暴風也不再可怕。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過去,李明都早已不知道自己還在哪裡,或許從海拔高度來看,他已經飛到了空中,或許他已經掉到了地上。或許在人間……或許在地獄!或許死了,那就什麼都見不到了……但只要不死,他就什麼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