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止不住地升起一個念頭,巫咸可能真的要死了。
在智人們的傳聞裡,那些最偉大的巫能夠預知自己的死。在很久以前冬天的某個日子,巫咸曾私底下和族長預言過自己會在冬天結束以後的某一天死去。
“至於現在,”那時巫咸在擋雪的帳篷裡,從容不迫地說道,“我還能活上很久很久。”
在下雨以後,巫咸久病不起以前,他覺得巫咸的預言失誤了,失誤在沒有死。在巫咸久病不起以後,他覺得巫咸的預言依舊失誤了,失誤在還沒有死。
不過在那時,人們已經意識到那是遲早的事情了。
因此,在磐媧執著於星象觀測、那些獸皮紙上山海影象的解讀還有父母的時候,幾個家族已經碰過了頭,就在巫咸的屋子外頭,他們在商討下一個部落巫師的人選。
磐巫沒有參與那場會,磐麥和磐媧的一個弟弟參加了這場會議。
磐媧的弟弟主張磐媧是巫咸的弟子,理應由磐媧來繼承部落裡的巫師這一職責。
族長並不喜歡這個意見。他說:
“我是部落裡最年長的人,也是巫咸的弟子,比磐媧更有資格,在巫咸昇天以後,理應由我擔任巫師。自古從今都是如此的。”
牧力站在一邊眯著眼睛,刺一樣地說道:
“你要做巫師?誰來做族長呢?”
族長不喜歡這個語氣。他身強體壯的兒子站在他的身後,危險地看著已經年老體衰的牧力。
而那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說話了。
“應該要由老人們推選產生吧。”磐麥實在是個天真的傢伙,他提出了一個屬於過去的意見,“誰力氣大,誰有德行,誰就做族長。大巫不是那麼說過嗎?而且巫師也應該是這樣選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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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磐麥。”
族長欣然贊成了這個意見。
“唯有大傢伙都同意了,族長才是真正的族長,巫師才會是真正的巫師。”
這整個融合了的部落裡,熊家族的人仍然是最多的,而這最多人的熊家族裡,有求於這位族長的人也是最多的。
但巫咸的醒來打破了他的規劃。巫師的遺囑,是會得到眾人首肯的意見。
“只願大巫不要留下什麼讓人厭煩的遺囑。”
他皺著眉頭感到了難堪,一邊腳步蹣跚地走到了帳篷的門口。
這巫咸的學徒也已經很老了。
李明都在那時剛剛收工,準備休息了。門外遠遠傳來人們的吵鬧,站在門口看熱鬧的磐妹咳了咳嗽,轉過頭來對他說:
“巫咸好像醒過來了。”
“他好了?”
磐妹沒有回答,族長已經到來。他站在門口說:
“磐巫,大巫想要見你一面。”
剛剛坐下的李明都重新緩緩地站起身來,他的一雙眼睛看著族長。而族長則目光遊離,在看他腳底下一小簇沒被燒完的從黑土地裡重新長出來的野草。
李明都收拾了一下衣服。不定型盤桓在他的脖子旁邊像是一條長長的圍巾。族長往一個聚滿了大人的火堆的方向走了,他則走向了巫的那間有梁的小屋子。
房屋沒有門,這個時代沒有後來嚴格意義的門,有的是獸皮做成的小簾子。他在簾子旁邊敲了敲,屋子裡沒有傳出任何的聲響。李明都掀開簾子,走進屋內。一縷月光輕悄悄地照在鋪滿乾草的床上。彌留之際的巫咸就躺在月光裡睜著那雙沒有光澤的被腫起來的眼皮包裹的小眼珠子看著他。
幾隻小蟲子在他的身體上慢慢地爬。李明都伸手去抓幾隻小蟲,他說:
“我幫你洗個澡吧,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