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力對這個答案嗤之以鼻,他狠狠一斧頭砍在一顆高大的常青木上說:
“怎麼可能有獵不完動物的地方?大巫說的那種能夠一直待著的地方恐怕是凡人不能到達的神仙之境。我們追逐獵物,永遠都是這樣的,一會兒到這裡去,一會兒到那裡去,永遠不可能有一個確定的居所,或者在山洞裡,或者在河邊,都是這樣的!”
牧力沒有騙人和欺騙的概念。不過虛無縹緲的夢中世界、死後世界或者神仙世界和欺騙與虛假融匯在一起,他知道這些都不是現世的人可以獲得的。
“可是我們在河邊已經住了好幾代了,我的父母就住在河邊,我父母的父母也住在大河的邊上!”
“但你們現在不就又跑了嗎?你們跑得還晚了,要是早一點,還不會那麼困難。我告訴你們,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的地方的。你們部落原先靠的位置好,對你們也算是種不幸,不像我,我在大澤經常要外出,和其他部落交流,所以我知道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長久地待在一個地方,所有的東西,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只要能運動的,就一定會運動。我們的巫說這是世間的真理。”
熊羋急了,他不允許有人質疑巫咸,他反駁道:
“你們的巫把自己燒死了!”
牧力整個人哆嗦了一下,再不說話了。他低過頭,只沉默地、用雙手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砍著樹,雪在松冠上抖了抖,隨著斧頭灑下了無數白花。木頭向著另一側傾倒,被嚇到的磐麥做了個鬼臉就在冰湖邊上向這一側跑遠了。
他覺得熊羋的答案和磐妹的答案差不多。
因為牧力談到了巫,他就有些好奇最先說出水草豐茂之地的巫咸是怎麼想的。部落裡的人想要見面是簡單的,未來的等級制度在現在雖已萌芽但還不明顯。但想要被重視、被回答是很難的。他拜託了和巫咸走得很近的磐媧。
第三天的黃昏,磐媧給他帶來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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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說,水草豐茂之地就是所有人都不會病死、也不會餓死、不會分娩而死,也不會淹死,不會死在沒人知曉的地方的地方。”
磐麥打了個激靈,他想起了幾天之前熊部落一個正在分娩的婦女的慘叫和死狀,心有慼慼焉。
“還有嗎?”
“沒了……你要問這些幹什麼?”
磐媧不太理解這位差不多已經算是成年的大哥哥的想法。
“這你就不要問了,你還小,不懂的。”
磐麥只神秘地笑了笑,他知道他要去他那批同齡的年輕人裡裝個大逼啦!
磐媧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抬起頭,望向了蒼天的群星。
冬天的季節好像永遠不會過去。在寒冷的季節裡,尋找食物的隊伍的規模也在日益縮小。明明多多少少有一些零散在外的部族補充進了隊伍裡,但人卻並不見多。
在自然豐饒的時節,智人的規模會迅速膨脹,等到了自然貧乏的時節,智人的規模縮小。追溯到智人的先祖,追溯到還不是智人時候的先祖,這樣迴圈往復的週期可能已經持續了數百億個太陽昇起與落下的日子。智人們害怕死亡,但並不認為活到四十歲、五十歲或者更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非常習慣。
季節的劃分在這漫長的冬天裡依舊存在。這依靠的不僅是天上的星象,也有地上確實存在的變化。
那就是融雪。
“冬天”的春夏,雪會稍微地融化。大澤的冰雪融化的時候,坍落的冰,汙濁的雪是比嚴寒更加可怕的刀鋒,人要陷下便是十死無生。反倒是最寒冷的“冬天”的冬天,冰雪穩定,縫隙裡的冰雪不會輕易地陷下,地也不會變得泥濘。
但另一方面,嚴寒的冬天,冰還是好的。可若是雪再變多,鬆軟的地面又是極其難走的了。
溫度稍高與稍低,都是一道可怕的濾網,讓人們與其他一切動物無休止的旅行在能繼續與不能繼續的兩個刻度之間細微地搖晃。
左邊是死亡的深淵,右邊也是死亡的深淵。只有中間狹小的一塊兒是存在的人間。
冰雪又一次嚴厲連湖面都徹底凍結,隊伍在冰上走了一公里走出了大澤,終於走完了那段連牧家族也不甚清楚知道的後半條的路。
但在他們的前方,不是原野,不是覆雪的森林,不是任何具有更多一點生機的大地。
在他們前方的依然是冰,是一望無際的冰,是封了海的冰,是死掉了的水,是一片銀光閃閃的無限遙遠的天地。
海上的冰不知向外延伸了多遠,沒人能看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