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一點的時候,遮蔽天空的雲已經飄到了接近山谷的地方。前天,磐麥帶來了巫咸醫療的方法,今天,患病的孩子們仍不見好轉。白天是永無休止的採集,晚上是短暫安逸的睡眠。
到了深夜,輾轉反側的磐妹從草床上爬起來,披著獸皮輕悄悄地來到洞口的火堆邊上。下弦月已經隱沒在烏雲裡,地上的火焰照亮了整個天空憂鬱凝結的黑暗。
她睜著自己的眼睛,望著天上單調的色彩,心裡少少地升起了一點喜悅。
烏雲是好事呀,有云就會有雨。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烏雲了。她翕動著嘴唇,想起了一首她的母親唱過的歌:
“山谷的風呀迅又猛,高天上的雲呀滿天飄。雨還沒有下,人呀,到底去往了何方?”
山谷的風呀呼呼吹,高天上的雲呀黑陰陰,雨還沒有下,人呀,還能再度見面嗎?
低沉的歌聲傳到了洞穴裡。磐姐尋聲走出洞穴,聽著歌愣了好一會兒,才來到磐妹的身邊。她撿起一根樹枝,遞進了行將熄滅的火堆裡。
磐妹好像不大願意被磐姐望見自己這時的神色,她站起身來,就說:
“我再去看看那三個得病的小孩。”
“別啦。”磐姐轉過眼來,把磐妹拉回火堆的旁邊,說,“我剛才已經看過了,他們的情況還是那樣,不好也不壞。”
磐妹輕聲答應一聲,重新坐回火堆的旁邊。磐姐就繼續說道:
“‘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神仙’兩天沒回來,我想是去找熊部落的巫師去了。我覺得你不用緊張,像這樣的神仙,說話一定不會撒謊的。”
磐妹蹲在火堆的旁邊,頭枕在膝蓋上,一言不發。
“說起來,你有沒有這樣的印象……”天黑風大,磐姐又給火堆添了許多幹柴,熒熒的火光照亮了近處的原牛,也照亮了遠處的幼狼,她回憶似的說道,“那就是好久好久之前,就是老人們剛剛遷到這裡的時候,熊部落是有兩個巫師的。兩個巫師會的都是不同的巫術。現在的這個巫師似乎精通救活死人的巫術。而另一個逃走的巫師掌握的是讓物質發生變化的巫術。”
“兩個巫師……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吧。”磐妹沒有準確的時間的觀念,混合在一起的記憶像是潮水一樣湧了上來,“我記得更早更早以前,熊部落只有一個巫師。一個還是兩個……?”
“你沒記錯,既有一個巫師的時候,也有兩個巫師的時候。最開始只有一個老巫師,老巫師教出了兩個新的巫師。後來又變回了一個。”
磐妹那時候還太小,所有的記憶都混合在了一起。
不過年長的磐姐至今仍然記得很清楚。在她很小的時候,老人們天天談論熊部落大鬧了一場。為什麼大鬧,老人們也不清楚。但這場大鬧的結果便是其中一個巫師曾帶著他的兄弟姐妹們一起被逐出了熊部落。被逐出的人們帶著一件要緊的“巫的東西”逃進了大山。熊部落追擊的使者最遠抵達了山谷這頭,向磐氏家族詢問逃跑者的訊息。也正是那一次因緣際會,磐氏家族才得知了熊部落的位置與前往熊部落的道路。
至今,磐姐仍然記得熊部落的使者威嚴的樣子,他向部落裡的每一個人詢問他們這幾天有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落單的人。
當時的磐姐藏在人群裡一聲不敢吭。今天的她突然想起了當時她一聲不敢吭的秘密。
“我可能見過那個逃跑的巫師。現在已經好多年沒有再見面了,我卻常常能想起他。”
直到今天以前,她從未和別人分享過這件事情。
“你什麼時候見過一位巫師!我怎麼不知道?”
磐妹好奇地問道。
“……當時大概是春天吧,熊部落大鬧的時候,這顆老樹還是開著花的。你那時還小,還不能幹活,但我和其他幾個年長的姑娘已經一起往山裡採集野菜和野果。喏,你看,就是沿著這條土坡往上走,過了那片綠樹林……哦,現在是枯樹林了……後面有一片亂石,亂石上面曾經是有一條清澈的小河的。小河繞過了一片樹林,樹枝上掛滿了沉甸甸的橙果,酸酸的,能吃,但一直吃的話會拉肚子……他就經常在那片橙果林後邊的小河邊上洗他的石矛。洗石矛的時候,他會唱一首很特別的歌……那歌,我想是她的母親教給她的,因為只有女人才會那麼唱。”
“什麼樣的歌呀?”
磐姐清了清嗓子,回憶般地唱道:
“你把花朵送給我,我拿果實作回報。絕不是為了答謝你呀,而是為了我們永遠的情誼呀。
你把獸牙送給我,我拿項鍊作回報。絕不是為了答謝你呀,而是為了我們永遠的情誼呀!”
唱完後,磐姐還說:
“他看上去很強壯,可能不僅是個巫師,還是個了不起的獵手。”
磐妹咧著嘴,不無打趣地說道:
“你不會是看上他吧?”
磐姐好像沒聽到這句話似的繼續說道:
“那時候,我經常偷偷跟在他的身後。他的眼睛很大,他的個子也很高!因此,一眼就可以認出來,但沒有神仙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