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把文字抽離,只剩下符號本意的系統,依然存在某種超乎符號和數學外的邏輯。
譬如二乘三等於六,其實也可以寫成,二三相乘等於六,或者略去某個因素,單寫作二三乘,二三六,六二三乘,亦無不可。
這些書寫儘管表達的是一種意思,但內含的是不同的思考形式。
第一者可以認為是均勻地強調了每一個因素,第二者則更著重兩個作為前提的客體的存在,後面幾者有的著重結果,有的著重前因,有的著重於演算法本身,各有差異。在後來人的猜想中,異星之物能那麼快領會到李明都的話語傳播的資訊,即是因為他們或他們中的某個種群與地球人的思考方式是高度一致的。
這又或許意味著三段論式的形式邏輯,譬如說“大前提、小前提、結論”,確是發展科學的道路上有意味的一筆。
而“從左往右”在後來的分析中亦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人類的書寫過程在歷史上變化多端。首先取決於人所具有的眼睛與手的特性,其次則取決於傳播資訊的介質與書寫的方法。譬如說虞國古代,第一種廣泛流傳開來的介質是竹簡,那麼便是按著竹子從上到下而書寫。從右到左則是因為慣用右手,要防止捲起來的竹簡頂住右手的寫字。更早的,龜甲的從上到下的刻字,也來源於龜甲本身紋理的干擾。
當時的李明都發現這異星造物的太空用顯示螢幕是從左往右重新整理的。它的重新整理非常複雜,似乎還射出了點紫外線來,紫外線是人類看不見的線,不定型會感到不太舒服。
他一度害怕會出很難的運算題。
不過實際上,沒有給出複雜的計算,只是點到為止,考驗的是動物對於代數的認知的逐步深入。
認識數字是一件有順序的事情。
以人類為例,從1開始的自然數起源於最簡單的數量認識,在人類文明剛剛萌生時就已經存在了,其次是零這個抽象的自然數,差不多同時,人們發現了負數域,接著是發現包含迴圈小數的有理數域,往後是確定了無理數的實數域,而等到真正認識到包含了虛數的複數域時,人類文明業已踏進工業革命的大門。
“11=”
“0。”
“13=”
“2。”
這些都是簡單的。
加個負號,對面應該能理解。
接下來有一題是:
“1÷3=”
答案是一個無限迴圈小數,非常難以表達。李明都先寫“0.333…”,然後抓耳撓腮、思前想後,又補了一個“=13”。
再接下來有一題是:
“8=))”
他剛要寫二乘四,結果兩個空框同步出現了2這個數字。李明都意識到這兩個空框是要他填同一個數,換而言之,即是對八做開方運算。
他記得答案應該是2根號2。但這個數是個無限不迴圈小數,他需要引入一個新的符號,但他略微還記得根號二的前幾位是1.414,他就先答了“2.828…”,再引入了根號這個特別的符號。
一路磕磕絆絆地答下來,最後便是一道虛數題,考的是負六開根後的虛數該怎麼寫……李明都一點也想不起來,他只記得虛數是a+bi的形式,只記得i的平方是負一。他拼了命地開始回憶那點早就忘記了的虛數的四則運算方法,在地上演算,又忍不住嘗試喚醒外骨骼智慧系統,看看能不能用這東西的內建計算機軟體。
智慧系統已經宕機數月,自不可能再恢復。
大約一小時過後,他才用逆推法,列出幾個可能的虛數乘方了半天,磕磕絆絆地填上答案。
螢幕重新整理成空白,十分鐘後即出現更多的題。
李明都面色一垮,在過去他抄作業的時候,他從未想過未來的自己會在一個冰雪地球上做外星人出的代數題。好在這些題目似乎僅是為了復證那些人類的運算子號的意義,從而僅僅注重於負號、分號、開根號、和虛數符號的使用,並不難答。
等答完後,他開始祈禱上蒼,千萬別出題了,高數是真的一點都記不得了。物理也就記得幾個最基礎的公式,化學生物什麼的只剩下簡單的常識,計算是完全做不得的了。
興許是祈禱生效了,螢幕沒再出現題目,代替的是新的黑白影片。
與那開門的片子一樣,這影片展示的是各種各樣的箱子的使用。影片的主人公另有其人,但被李明都的照片蓋住了。
李明都疑心這被蓋住的即是他素未謀面的異星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