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想到這是一群既不知道李白,也不知道愛因斯坦,不知道唯物主義,很可能也不知道黑洞與恆星的執行的蟲子。他作為人,怎麼能和一群沒有形狀的“不定型”混在一起呢?
“不,不,不,我也只是不定型而已,我在想什麼?”他躲在一片黑暗的土壤世界裡,痛苦地想道。
不定型並非蟲子們的官方稱呼,而只是他對這種生物的戲稱,意為沒有具體形狀的軟體。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很多,這條認為自己只是獲得了人類記憶的不定型在不定型社會的邊緣徘徊了許久。
他認為他現在所在的仍是一片地底,這片地底可能是在某個熱液噴口附近或者臨近岩漿,所以極其焦熱,但他不知道這是在哪個星球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動物或生命。但不論有沒有,對他而言,這裡都是沒有希望和未來的。
如果想要過得稍微快樂一點,就要像人類世界諂媚領導一樣去諂媚這裡的不定型的上級們。如果想要做出一些了不起的事情,比如發明網路或者建立一個自己的樂園,那就乾脆需要他自己成為上級了。
“而現在,只是把自己埋進土裡是沒有益處的,我不能再受那些人類的愚蠢情感影響了。”
想著,他再一次地來到金屬大溝的面前,他凝視著在金屬的表面以比他漂亮得多的姿態蠕動著的蟲豸,陰晴不定地心想自己必需邁出下一步。
但這時,他被那個最初叫醒他的異性的不定型望見了。
在不定型的社會里,和一切蟲子一樣,也有兩性之分。其中雌性的不定型一般認為比雄性的不定型更為強壯。強壯是孕育子孫的基礎。負責注入的雄性通常以敏銳、美麗與智慧見長。
那位不定型從血脈關係上講,乃是這一身的姐姐。原本沒有參與參與第三中央計劃的想法,是因為他參與了,她才參與了。
底層的不定型沒有姓氏,只有簡單的代號,他們靠著資訊素的氣味就能識別彼此,不需要特別的稱呼。
不過李明都現在有個專屬的名字,叫做背節者。
姐姐的味道有點像他印象裡梔子花,但比梔子花要淡。李明都心裡給她取了個名字叫梔子。
梔子看到他後,走了過來。
她嚴肅地說道:
“你已經道歉了。該回到序列裡工作了。第三中央的計劃非常緊張。”
“我……覺得這種勞作沒有什麼意思。”李明都扭過頭去,他為了維護自己而強行爭辯道,“我看你們那麼努力,又能有什麼回報呢?只是徒徒消耗民生的力量,將我們的心血精力灌注到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裡,最後浪費生命,一無所獲。能夠獲得一些東西的無非是大師們,委員會們,而絕非是我們。”
梔子頓住了。她有點困惑地說道:
“你講話好一本正經,像大師們辯論時候的口吻。”
一本正經這個說法本無惡意,但在敏感的這個人與不定型的混雜體聽來,像是某種對於不親民、脫離實際、沒做過調查而發言的嘲諷。
他連忙否認道:
“也不是……”在思想的混亂中,又有些記憶被他想起來了,他自然而然地說出一些空虛的大話來:“我只是在考慮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庸俗地隨大流罷了。當然我也知道想要做一些真正的事情,總是要受到苛責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全身都在戰慄,害怕梔子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梔子只是迷惑地哦了一聲。她並不清楚這人在說些什麼,只覺得他在說一些胡話。她感到自己的這位弟弟現在可能非常痛苦,儘管她不知道這人在為什麼而痛苦……在她想來,許多事情都是很單純的,吃是吃,睡是睡,勞動是勞動,但她需要寬慰這人,又順從地問道:
“那你的夢想是什麼呢?”
他……?
他根本沒有夢想。
兩份記憶的混混沌沌,現實的處境困難,讓他一直在觀察這些不定型類,又在害怕與這群不定型類接觸。但既然已經裝了,那就繼續得裝下去,不然豈不是反過來應了自己的話了。他絞盡腦汁,又開始求助於那些被他鄙棄的人類知識了,他說:
“你見過天空和星星嗎?”
梔子和藹地聽著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