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沒有細雨濛濛,哪裡還有魂。
羅一刀瘋瘋癲癲地從明月寺一頭闖出來,天邊堆來片片烏雲,倏忽間一聲聲春雷炸響,跟著就下起了綠豆般大小的小雨,噼裡啪啦地打在平滑的湖面上打著滾,微微濺起的漣漪中,不少在湖底遊蕩的魚兒,紛紛翻騰出來,貪婪地吸上一口春色美景,又一頭鑽進湖中。打漁的漁家女,披著蓑衣戴著斗笠,手中的一張張漁網撒出,總能撈到平時很不容易在能夠撈到的銀魚。
隨著,片片銀光閃閃,小船上頓時傳來一聲聲歡喜的笑聲。
這是一年中,漁家幫最為快活的季節,再有半月又該到魚兒產籽的時候,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漁夫,少不了為了常年的生計,多少得給供養他們生計的龍王爺留條活路。要再大肆捕撈,得等到過了五月天,才可下湖捕魚。
因而,這春景中最後一場捕撈,大都老老少少,全家總動員,湖上湖下好不熱鬧。
繁忙的湖畔,雨霧之中,不少漁夫、漁販子,詫異地看著湖畔,極為怪異的一幕。一個翩翩少年如落湯雞一般賣命地奔跑,足下生風,全然不顧那湖邊坑坑窪窪的水凼,一腳踩下去,渾水頓時亂濺,那身足以充當平素漁家人全年光景的錦袍,不但渾身溼漉漉地緊貼在瘦弱的身上,連帶著那墨綠色的綢衣綢褲上,尤其是那貼身的後背,全都濺起了點點黑黃的泥漿。忒是敗家。端是有錢人不知窮人苦。
他慌不擇路地跑,時不時地轉身,朝著身後一個輕盈的身影,慘叫道,不要追我!我不是你的兒!
眾人這才看清,他的身後還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穿著一聲破舊袈裟的中年尼姑。與這少年落魄的樣子相比,那尼姑宛如神仙中人,手中捧著一把拂塵,足下踩著一枝綠柳枝條,身影不斷晃動之間,那小小的綠柳枝條穩如坐船一般的快捷,而她那身破舊的袈裟身上,連帶著尼姑帽子上連半分的雨水都未沾染。有漁家幫的好手,頓時如見鬼了一般,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愕然地驚呼道,真氣外放!這尼姑功力竟然如此之高。
那尼姑一邊追著,一邊全然不顧眾人的詫異,而是一再低聲哀求道,兒啊,你別跑了,行不行?娘跟你好好說說話!
很快,有年老、向來信佛的老叟與老大娘,使勁地揉了揉被雨水打溼的眼眸,渾渾糊糊道,那不是明月寺的妙空上人嗎?難不成她也是半路出家,如今總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兒子?
又見羅一刀雖然極為狼狽,但整個人不但身手敏捷,而且一襲錦袍在身,多半出身富貴人家。自古而不嫌母醜,母不嫌兒窮。如今當孃的吃齋唸佛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而這兒子竟然如此不孝,連自己親生母親都不願意相認。
“這樣的兒子,還不如不生,若是老夫的子女,當年便將他一股腦地射到牆上,免得生出個不孝子,眼不見心不煩。”一位向來心直口快的中年漁夫,見羅一刀全然不顧神尼的辛苦,當即朝著湖中吐上一股濃痰,恨聲罵道。
也有年輕的漁娘見羅一刀面容俊俏,抖了抖手中的漁網,將幾條銀魚隨手扔在船上,不忿道,興許是這老尼姑,年輕時候不撿點。這當兒子的自然是不想認。
當即有年老的老婆子,見她如此辱沒他們一向敬畏為神明的神尼,抬起手中的船槳,朝著這漁娘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冷不丁,頓時將那漁娘掀翻下船,嚇得那漁娘一邊撲騰著划水,一邊不滿地朝著她,恨聲道,娘,你吃錯藥了嗎,平白無故地為何打我?
見眾人一臉壞笑地指著自己兒媳那溼漉漉的身子,老婆子連忙又伸出船槳,將她一把給撈了起來,待將她塞進船篷,厲聲呵斥道,你這死丫頭,妙空上人也是你能夠汙穢的。兒媳婦還待犟嘴,老婆子氣得渾身發抖道,你難道想害死我們全家?
這漁娘這才想起,這老尼姑還是個江湖高手,嚇得頓時變了臉色,哆哆嗦嗦躲在船篷裡不敢出來。
眼瞅著湖面上風吹著雨,雨打著風,微微清波逐漸泛起了團團風浪,船那頭的老頭子皺眉道,起風,又起浪!這江南眼瞅著也平靜不了多久了。
老婆子目光卻死死地盯著那一尼姑一少年在那湖畔的垂柳下,一個追一個躲,隱隱約約傳來那少年不甘心的絕望道,你若再追我,我便投湖死給你看!
興許是這紈絝的少年,消磨了這神尼多年的禪修頓悟,亦或者是母愛深處便是由愛生恨,那神尼突地嗤笑一聲,失去了耐心,再無那神尼本該有的清新寡淡,而是恨意連連道,你若有這膽量,你便跳給老孃看看!小小年紀不學好,偏偏學你爹當年那死鬼沒羞沒躁!
“你當真捨得我死?你這戴了帽子、勒了胸脯的禿驢,怎地這般的心狠!”那少年顯然沒有料到,這神尼也忒無恥。說好的是他的娘,卻偏偏要逼著他去死。
那神尼呵呵嘲諷道,你娃是老孃生的,你的狗熊脾氣老孃還不知道!當年剛剛滿月,你便翹著屁股裝著要拉屎,卻偏偏要吃老孃的奶!就你這魔頭,翹翹屁股老孃也知道你想幹啥!你不就是抹不開面子,見不得老孃是個尼姑嗎!你跳吧!老孃這回絕不求你!你跳給老孃看看!老孃倒要看看,你能把這煙雨湖砸出多大的窟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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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眼見著走投無路,硬生生地跑到湖邊,作出便要投湖的架勢,威脅道,你當本魔王怕你!你有本事在往前一步,本...本魔王,定然跳給你看!
那神尼果然冷笑一聲,便走上了幾步,恨聲道,你跳啊,有種你就跳啊!如果跳湖不死,要不要老孃在你找來三尺白綾,讓你在這柳樹上上吊而死,豈不更加痛快!
那少年見她如此決絕,顯然底氣不足,試了幾下水,似乎又怕急了水,想來多半是個旱鴨子。見那少年遲遲不敢跳下去,早就一臉不痛快的那船頭老者,突地蕩起手中的魚竿,朝著他背後輕盈地甩,那魚鉤頓時勾在那少年的身上,跟著如釣魚一把猛地一拉魚竿,那少年驚呼中頓時一頭栽進了湖中。
見這老者出手,收拾了這不開眼的不孝子,湖邊的漁幫子弟頓時拍手擊船地連連叫好。
那神尼見那少年一頭掉進了湖中,不斷地湖中掙扎中撲騰著叫著救命,再沒有了那大魔王的做派,心裡又氣又笑。萬萬沒有料到,這船老大竟然出手幫忙教訓,當即老臉一熱,氣恨不平地責怪道,船老大,你怎的這般多事!
那船老大顯然早就認出了她的身份,收回手中的魚竿,朗聲笑道,你老人家是菩薩心腸,端是下不得這般的狠手!老夫向來殺魚殺慣了,多一個殺生也沒來頭!之前欠了你老人家那麼多人情,此番也算兩清了,如何?
妙空神尼冷哼道,你倒是挺會撿老孃的便宜!她這話一出,顯然是不再顧及她那神尼的身份了,全然以一個母親的心態在對待這船老大。
船老大見那湖中的小子,不斷地沉浮,眼看著便要沉下去了,不甘心道,你當真捨得?不救了?再不救可就來不及了!
妙空神尼端著身子,捧著拂塵,一臉處事不驚的樣子,瞅著水中的兒子問道,大魔王,你還肯不肯叫我娘!若不叫,老身這便早點回去給你超度,免得你小子將來成了枉死鬼,莫法投胎!
掉落到湖中的羅一刀,頓時苦不堪言。這狗日的船老大陰險得很,他那魚勾一把勾住了他背上的穴位,不但止住了他的丹田之氣,就連他狂亂乍學狗刨的力氣都沒有,空有一身的好本事,卻在這陰溝裡翻了船。
羅一刀嘴裡一連喝了好口湖水,臉色漸漸蒼白,身子越加的下沉,只得不要臉地連連掙扎道,娘!娘!你是我娘!娘救命啊!我還不想死,家裡還有一個老婆,還偷跑了一個,京都還有一個公主等著我給你開枝散葉呢!娘啊,趕快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