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深山,深山藏古寺。
明月村外,明月山上,有一座古寺,名曰明月寺。這座寺廟,原本是一座道觀。按照道宗的說法,自從當年道祖背騎一頭青牛,出函谷關之後,傳道天下,遂造就了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盛景。而當年享譽江南的明月觀,又稱為回頭望,便是其中的七十二福地之一。
當年大秦二世皇帝,秦武帝繼位之後,深感天下道宗勢力龐大,遂派出一名德高望重的秦僧,遠渡千山,從西方極樂世界,覓得大乘佛法,遂在京都興建天珠寺,封秦僧為聖僧,賜名佛衣法王,從此佛道並立,廣佈天下。一時之間,佛道相爭,各地遍造寺廟,而又以江南為最,有詩為證:“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佛家佔據了明月觀,遂更名為明月寺,便是道家敗退,佛家興旺的佐證。
然而物極必反,盛極必衰,乃是天道。佛家興盛多年之後,隨著當今天子醉心煉丹,修仙問道,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道宗的勢頭又逐漸佔據上風。當年的四百八十寺,大都趨於敗落。
明月寺雖然大不如前,但自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置身在芳草萋萋之中,但依然保持著它原有的建築佈局。遠看如一輪明月高掛山川,近看宛如洞天福地。
明月寺多為女尼。這些年,一直醉心佛法的公孫明月,藏身明月村,以明月寺的居士多行走在明月寺。與寺廟的主持妙空神尼親如姐妹,或談論佛法,或體悟人生,一茶一禪,一味一法,大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頓悟。前幾日,妙空神尼覓得一名得意弟子,剃髮受戒之後,賜名為善念。這名善念弟子,為人謙遜,又專於醫道,神尼喜不自禁。而她也為之竊喜,遂與其姐妹相稱。
寺廟裡,手中挽著一把拂塵,穿著一身老舊袈裟的妙空神尼,看著寺內那棵已是百年生的老菩提樹,片片葉片如人心,枝頭繁花朵朵,花絲如雪,花蕊如火,像極了這人世間的愛恨情仇。
又見已然剃度受戒的女弟子燕念紅,痴痴呆呆地站在菩提樹下,全然一副痴兒的面容。心生嘆息道,“一樹菩提萬朵花,嬌紅璀璨吐繁華。露沾粉面千年韻,香撲峨眉五彩霞。照影靈源光皎皎,鄰淵法界語些些。明臺禪語心相會,妙景通幽到佛家。”
“痴兒,你還未想明白?這人世間的情愛本就是冤孽。放下吧!”
燕念紅渾身打了激靈,轉頭看著妙空神尼,眼含淚光,悵然若失道,她竟然死了。而我卻恨意難消。
妙空一擺拂塵,走到她的面前,摩挲在她的腦袋道,人活一世,若看不開又如何破開這孽緣。為師傳你《清心咒》,便是要你觀自在。可你偏偏又因為她破了心境,這是何苦呢。
燕念紅隨手摘下一片如心形的菩提葉,摩挲了許久,又才抬起頭來,哀怨道,這菩提長的便是人心。當年佛祖在菩提樹下證道。師傅,佛祖可曾放下過?
妙空渾身一震,放下手來,若有所思道,你可知道,佛祖頓悟之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燕念紅頓時好奇地望著她。
妙空幽幽唏噓道,佛祖說,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這句話的意思是,原來一切眾生都是具有如來智慧德相的,也就是人人都是可以成佛的,只是因為妄想與執著,所以才未能證得。你說他放下,還是沒有放下?
燕念紅捏在手心裡的那片菩提葉,如花一般的飄落,待落到菩提樹下,緊蹙的眉頭舒展看來,抿著嘴唇,輕聲答道,那我這便是去接她。
妙空欣慰地點了點頭。待見她的身影走出了院落,又轉頭看著面前的這棵菩提樹,自言自語道,菩提啊菩提,你若有靈,全當成全一位母親對女兒的執念吧。
寺廟外,公孫明月懷中抱著冰冷的葉三娘,臉上一片的憂慮和著急。見寺廟的大門總算是咯吱一聲推開,又見善念翩翩走出,當即迎了上去,擔心道,善念,師傅可曾答應?
善念見秦風等人也早已經等在了門外,連忙避開秦風的目光,朝著她點了點頭道,師傅,答應了。你隨我來!
又見她身後還跟著秦風等人,又顫聲道,你們都跟我來吧。
秦風等人見這尼姑,竟然是燕念紅,不由地臉色大變。秦風張了張嘴,見她對自己恍若陌生人,心頭不由地暗自自責,萍水相逢,我竟然害得她如此看不開。這桃花劫,當真是害人不淺。
羅一刀更是驚呼道,師妹,你當真出家了?
燕念紅朝著羅一刀微微躬身道,施主,往後這世上再無燕念紅,只有善念。
羅一刀著急地衝了過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卻被她揮動拂塵,給輕輕躲開,連忙愁苦道,你,你這是害我啊。我該怎麼給老叫花交代啊。
羅一刀還在糾纏,卻不料公孫明月冷冷地撇了他一眼,目光中微微發怒,只得放了燕念紅,悻悻道,都是為人父母的,老叫花心裡也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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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明月氣哼哼道,他若苦,便也剃度成佛,便不再苦。
羅一刀頓時啞口無言,以老叫花那狗脾氣,讓他不吃狗肉、不喝酒、不殺人,只怕比要了他的命,還難。
秦風見燕念紅面色如水般平靜,往昔那豔麗絕美的俏佳人,如今已然是清新寡淡,全然再無半點情義,只得垂頭喪氣地跟著她走進了寺廟。
徑直來到那棵菩提樹下,見妙空神尼已經在菩提樹下,搭好了靈堂。秦風心頭更是苦不堪言,想哭卻哭不出來。天殘見他神色悲傷,默默地走在他的身邊,偷偷地捏著他的手,暗自朝他搖了搖頭。
秦風感受到她手中傳來的柔情,眼淚頓時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妙空微微朝著公孫明月作了作揖,待公孫明月一臉悲痛地將葉三娘,安放在靈堂前,這才對公孫明月點頭道,那貧尼便開始了?
公孫明月見秦風淚眼婆娑,心頭不由地一緊。昨夜,她有意懲罰秦風,讓他在酒肆外面,跪了一夜。原本想著這小子定然熬不住。可未曾想到,秦風跪倒在酒肆外,任憑風吹雨打,也未曾離開。心中的怨氣方才淡去了幾分。如今,又見他這番模樣,不由地唉聲道,麻煩師傅了。
妙空神尼,也算是江南一帶小有名聲的得道高僧。她見公孫明月打量著秦風,心頭也不由地惋惜,這少年倒是風華正茂,只可惜這丫頭命便是如此。你和這少年本就只有百年修得同船渡的一線姻緣。若想修得共枕眠,你還得再熬千年。轉頭心裡又苦笑道,菩提啊菩提,你本是姻緣樹,佛祖因你而頓悟得道。如今,這丫頭也因你而了去這姻緣善果,倒也不枉費你這名頭。
塵歸塵,土歸土。
在一番佛法洗禮超度之中,明月寺內,菩提樹下,那座從來都是明月寺僧尼,坐化歸天的茶毗,在妙空神尼彈指間點燃的火光中,葉三娘二十三年的人生,化作二十三縷青煙,從茶毗的空洞衝出,縈繞在菩提樹下久久不願意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