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了秋分後,天氣變化格外的大,從耀眼日光變成陰綿細雨,晴天也不怎麼有,寒氣也愈加明顯。
練清遠裹了件大衣,想著出去附近的郊區看看,那邊是村莊拆遷後建成的新社群,還留著古村風俗,算是非常體現文化歷史的地方了。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運氣可能遇見什麼,但心裡總是很嚮往,去看看放鬆一下罷了。
把車停到路邊,走路去那個社群,社群看著還有些熟悉。
黃牆紅頂的小高樓,門面房上掛著區委會的門牌,透明的玻璃門半開著,裡面是許多老人坐在布編小板凳上,還有的老人正拿著自己的折疊凳要進去做,沒有說很多話,就是幾個老人安靜的坐著,有時候想到什麼說一句,手指一下,嘴唇動一下,還有的拿出兜裡的橘子撥開吃著,不知道有沒有牙了,只見臉頰兩邊有規律的凹凸,嘴唇卻不見張起。
可能因為並不在這裡生活,練清遠覺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
兩邊大多是早餐店和菜場,還有些擺水果攤的,這時候是九點,街上的人多是婦女,她們向擺攤的人打招呼,然後挑斂著攤上的水果。還有來回跑個不停的小孩子,就算在這涼涼的天氣裡,他們也散發著蒸騰的朝氣。
練清遠在第二個分岔口,看見右邊分路被舞臺堵住了,他以為這是喜慶國慶而搭建的,但站了一會兒後,看見顯示器上劃過的文字,又覺得不太對。
“孫子、孫女望奶奶永垂不朽。”
這是專門為老人搭建的,而且永垂不朽,這個詞怎麼也不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來得喜慶。練清遠問正在搭臺的人,他們說這是死者家屬請來的,今天晚上開始唱直到十二點結束。
練清遠又問為什麼要請人來唱歌,對方很驚訝地說,都是這樣啊?他用本地話說的,練清遠也真想學著說幾句,自然的鄉音,這讓練清遠覺得很親近。
繼續走,聽著周圍人的寒暄,非常簡短,有時候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騎著車不見了蹤影,另一個人也很自然的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練清遠前面有個人,正好他們一路,練清遠發現他從回家這一路開始,就一直在打招呼,對不同的人,但都很親切。又往前幾個路口,他對舞臺的事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那是一個靈臺,中間是老人的黑白照,下面是長明燈和供奉的果食,裡面是一個紅褐色的棺材,這裡面好像有一定空間,他看見有頭戴白布的人坐在裡面。篷帳兩旁是對稱的八個如人高的花環,每個上面都有寫著對死者的寄語。還有剛剛在舞臺上看見的閃光屏,同樣的字滑過。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帳篷裡走出來。封曲穿著棕色的絨外套,頭發披散下來,她彷彿也看見了他,只是邊走邊看著練清遠,步子逐漸慢下來。練清遠向封曲走過去,站在那裡的女孩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雙手插在兜裡愣愣地站在那裡。
“練老師,真的是你!我沒戴眼鏡,還以為自己人錯了呢!”封曲從裡面出來後,就看見一個高高的熟悉的身影。
“我今天正好來這裡逛逛,你怎麼在這裡?”
“我家就在這個小區裡,我爸的一個長輩去世了,他在這裡守靈,我媽讓我給他帶點東西,我爸就在裡面。”封曲指了指那個臨時篷。
“那你趕快回去吧,外面挺冷的。”練清遠看著封曲紅撲撲的小臉說。
“好啊,對了,練老師,我們這裡今天晚上會很熱鬧,你可以來看看,大概七點就開始了。”封曲今天心情特別好,她已經把政史地發的卷子全寫完了,難得任務按時完成,所以心裡話也沒有很拘謹。
練清遠想著是那個舞臺,便應了下來。
到了晚上,練清遠開車又來了,在這之前,封曲給他發資訊問他幾點去,他們約好了時間,練清遠這時候到,正好是早了五分鐘。從進來社群門口,就聽見嗩吶的響聲,離舞臺越近,聲音樂響。
他到的時候,這裡已經開始了,月色剛剛浸染黑夜,燈光閃爍的舞臺格外熱鬧。來看的人也是很多,多是些老人和孩子。這個聲音過大,練清遠想著往後去點,卻又怕封曲找不到自己,正想著,突然有人拍了自己一下,練清遠轉身,看見捂住耳朵的封曲。
“練老師,我們去後面吧,這裡太吵了!”
封曲開路,練清遠跟著她走出了人群,坐在健身器材這邊的椅子上。這裡離舞臺有一定距離,沒有那麼吵,但也能看清他們在幹什麼。
“你沒戴眼鏡,能看得清麼?”平時只有上課的時候會見封曲戴眼鏡,可能是有些近視。
“無所謂啦,我以前看過的,這一般都一樣,看不清楚也沒什麼。”其實封曲出來前的確糾結要不要戴上眼鏡,因為她怕天一黑,找不到練老師,但還好,想到練老師的身高和氣質,不戴也罷。
“為什麼人死了卻要擺舞臺唱歌呢,這樣不會不太好麼?”練清遠想著封曲是本地人,應該是清楚的。
天啊,練老師連這都不知道!封曲暗自感嘆,在他眼裡,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沒有道理也存在的。
“可能是想讓死者早登極樂吧,用熱鬧的氛圍讓死者知道在世之人沒有因為他的離世而永久傷心,這樣他才會安息。一般死者去世第六晚吹響器,就是吹嗩吶,其實就是擺舞臺唱歌跳舞,這是從以前就流傳下來的風俗文化。”
練清遠想著也的確如此,若親人朋友因自己的離世而分外傷心,無法自拔,那自己的確很難安息。但接受了這麼多年的現代教育,練清遠也清楚,人死了什麼都沒了,所謂死者安息,不過是安慰自我罷了。
歌舞喧囂,大多臺上表演的都是一直以來爆火的流行歌曲,振奮的歌聲,嵌在這裡的街道,周圍是小孩子們的吵鬧聲,為了一個鞦韆也爭得面紅耳赤。
封曲一直在跟練清遠說話,從上次上課的內容聊到最近的學習情況,再到下一次的上課內容,兩人在這裡坐了一個多小時,封曲的嘴就沒停過。
練清遠也跟著她的思路走,封曲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有時候他感覺到封曲找不來話題時,自己也主動跟她講起自己的高中生活,她聽得很認真,有些邏輯不通的地方,她會問出來,練清遠雖然答不上,畢竟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但封曲也會恰合時宜的問出其他問題,聊得也算順利。
“這麼晚了,快回家吧,趁假期多學一點,這是趕超別人的黃金時間。對了,不要太操心月考成績,結果不會辜負你的。”練清遠站起來對封曲說。
“我知道了老師,老師也早點休息,再見!”說完封曲就揮了揮手,回家了。
封曲本來晚上安排的有事情,但回家後得知今天有人火葬,便把事情都挪分到了別的時間。
主要是因為一般小區裡吹響器,都會有大鍋飯,而臨時搭的小廚房,正好就在封曲臥室的下面,而且嗩吶在那裡也很響,她實在是沒有心思邊聽著嗩吶版的粉紅色的回憶,邊寫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