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墨跡幹的時候,東方長空笑道:“如果老三的猜測是真的,那麼由我們決定時間和地點,在他們看起來是不影響計劃,但對我們來說卻更萬無一失。”好吧,他相信老三。東方定寰笑得白牙一閃,“如果官兵上門,我可以動手吧?”要不是京城裡有些小吃讓他吃得齒頰留香,再三回味,他這幾天可要悶壞了!
東方長空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下手輕一點!”蘭蘇容並不是打算幫著東方家。
以家族男性的角度來說,為了政治上的考量,若不是選擇與朱長義狼狽為奸,那麼就是和成安同出一氣了。政治就是這麼可悲。
但她是女人,她的著眼點只有道德與良知,她從未聽聞東方家像其他領主或蕃王一樣總有層出不窮的醜聞,舉國皆知的反而是他們的戰功。反過來看,成安一夥人的惡形惡狀她完全不陌生,所以她並不打算幫著成安對付東方長空。
東方長空選擇會面的地點,是位於京城西郊的前朝太師廟。
百姓對於霖雨蒼生的賢仁之士有祭拜的習俗,據傳,生於五百年前,前朝的魏太師是春風化雨、有教無類的典範,就是推翻前朝的韋氏皇族也不敢動太師廟的一磚一瓦,大燕開國後這三百年間,多次為了彰顯聖德,收服民心,大肆整修太師廟。太師廟是各地士子進京念書、文官上任時必定造訪的地方,任何人都能進太師廟追思或祭拜,但比起販夫走卒、匹夫庶婦日常祭拜的一般廟宇,這裡卻是清幽許多。
重點是,太師廟蓋在一馬平川的平地上,常隼就算想派大隊人馬埋伏也無處可藏。加以太師廟是文人士子重視的地方,常隼就是派重兵挾擊,若沒有充分的理由,朝堂上反對成安計程車大夫們可不會善罷甘休——這畢竟是他們僅剩的、還能展現文人風骨的地方,不小題大作地吵鬧一番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成安若一意孤行,士大夫們的反對會是理由嗎?
不過至少,常隼無法事先安排埋伏,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至於會面時間是酉時,已經接近傍晚。也許是考慮到入夜後,就算成安派人包夾,他們也比較容易逃脫,但如此一來,前往太師廟會面的蘇芳豈不是也陷入危險之中?
“姊,我真的要去嗎?”蘭蘇芳自然是千百個不願意。
蘭蘇容心裡嘆氣。
也罷。畢竟信是她寫的,如果東方長空問蘇芳她想給他什麼情報,又要他交出情報,蘇芳也答不上來,她仍是得親自出馬。
“你聽我安排……”她讓身邊的人做好隱瞞她出城的準備,然後帶上了兩名信得過的護衛,換上便於趕路的裝扮,從蘭府後門離開。
因為不方便借用家裡的馬車,便由信得過的奴僕為她找來了馬車和車夫,悄悄地往太師廟而去。
蘭蘇容並不知道,蘭蘇芳在她上了馬車離去之後,也悄悄地離開了蘭府,僱了馬車走另一條路到太師廟。當蘭蘇容到達太師廟沒多久,蘭蘇芳便在太師廟後門與她的奶孃會合。
“堂姊和東方長空見面了嗎?”早在蘭蘇容將信送出去的那天,蘭蘇芳便在太師廟安排好了一切,今日她的奶孃趕個大清早到太師廟來,任何來到太師廟參拜或散心的人都會以為她是新來的掃地婆婆。
當然,奶孃並沒有和蘭蘇容打照面,帶蘭蘇容進後院廂房,並且給她送茶水的,是被她收買的廟祝。
“還沒見到東方家的少爺,會不會他不來了呢?”蘭蘇芳咬住下唇。
她並不在乎成安和常隼想做什麼,那與她毫無關系,她要爭的只有自己的婚因!
她的計劃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堂姊必須見到東方長空!但她怎麼沒想到,萬一東方長空懷疑常隼和她們串通好而爽約了呢?定國公府的人很快就會循著她的通報前來了啊!
幸而,廟裡貪賞錢的打雜童子偷偷跑進來通報,她們等的人現身了!
蘭蘇容與東方長空約定在太師廟私下見面,礙於蘭蘇容的身份,加上東方長空也不願張揚,因此兩人都用了只有對方知道的化名——當然他們心裡很清楚,私會也好,化名也好,絕對不是隻有他們倆知道——東方長空的化名是木公子,蘭蘇容的化名是晨綻夫人。
那前來通報的打雜童子說,一名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男子,自稱木公子,向廟祝問了晨綻夫人到了沒有。而廟祝已經領著他去蘭蘇容等待的廂房。
蘭蘇芳和奶孃交換了個眼色。接下來她必須在定國公府的人到來以前回到蘭府,假裝這一切並沒有發生。
和陌生男子秘密私會,對蘭蘇容來說可不是能夠無動於衷的事,她沒辦法安靜地坐下,喝空了茶杯卻仍然口幹舌燥。可她不想出糗,所以沒有向廟裡的人再要一杯熱茶。
她讓兩名護衛守在門口,只要一有不對勁,他們可以馬上沖進來阻止東方長空。但這還是無法緩解她緊繃的情緒。
在屋子裡來回踱步顯然會洩漏她的不安,因此她看向牆上寫得龍飛鳳舞的書法,宛如專心研究上頭奧妙的文字。
東方長空進到廂房裡時,看見的便是披著深藍絲綢披氅,素淨的側臉帶著一絲迷惘地仰望著牆上書法的蘭蘇容。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眼,他記得最深刻的是那股靜謐氣息。哪怕她看起來有那麼一點不知所措,卻無損她儀態間從容不迫的優雅,一綹發絲垂落在泛紅的頰畔,眼裡雖有迷惘,卻絕不慌亂。
當她看向他時,眼裡出現一抹掩飾不住的訝異。
人們說,龍謎島曾經是惡名昭彰的海盜之島。
火帆海盜算什麼?他們只是一群瘋子,專幹綁架勒贖那一類猥瑣又小人的行徑。
過去,龍謎島的海盜,說打就打,說搶就搶,不怯戰,不投降,搶白道的官船,也搶黑道的私船。所到之處,有如暴風捲起千層浪,有如天火燒遍九重天,所向披靡。
東方家前一代的家主,東方從雲便是那些驍猛又好戰的海盜所效忠的海盜頭子。即便三朝前獲得赦免與招安,即便東方從雲早已不在人世,京裡的貴族們對他們的懼怕與認知並沒有絲毫改變。
畢竟,他們打海盜,就像他們當海盜一樣出類拔萃。
她以為,她會看到一個滿面刀疤和虯髯,眼神兇狠的惡煞——雖然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想像未免過於貧乏,她見識過那些被推到午門斬首的綠林大盜,大概就是那個模樣。
但他的模樣和打扮都十分幹淨,臉上渾然不像她見過的那些強盜,即便穿著布衣,依然俊偉非凡。
而且,他有一對顯然很常笑的眼睛,神態隨和得足以安撫任何因為他的高大而心生畏懼的人,氣質是沉穩可靠的。蘭蘇容在發現自己太快卸下心防時,趕忙提醒自己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