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蛋點點頭說:“是老爹收養了我,還把我養大。”
李迎慶說:“對嘛,那你可以給你老爹留一封遺書嘛。”
李蛋還是搖頭,又說道:“可是老爹也死了,讓鬼子的炸彈給炸死了。”
李迎慶沉默了,心下卻是惻然,要說身世之慘,恐怕是沒人能比得上李蛋了,別人無論有多慘,好歹還有幾個親人,沒有至親,總也還有遠親,好歹還能找一個留遺書的物件,可是李蛋,就想留遺書,都找不到合適的留書物件。
都說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人生一大痛,可是,寫下這名句的人可曾想過,有些人甚至連自己的親人都沒有見過?
如果這次李蛋真的犧牲在寶山戰場,除了戰報上一個冷冰冰的數字,就再不會有人記得他這個人,更不會有一個人替他流一滴眼淚!他就像是一個過客,匆匆就走完了不到二十年的人生路,迅即就消失在了這個殘酷的人世。
想到這裡,李迎慶忍不住鼻際一酸,說:“李蛋,遺書你得寫!”
“哦。”李蛋輕哦了一聲,緊接著又問道,“可是,我寫給誰呢?”
“我,寫給我!”李迎慶強忍著才沒有讓眼眶裡的淚水滑落,又說,“正好你也姓李,只要你不嫌棄,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哥,就是你的親人。”
“哥?”李蛋的眼睛立刻亮起來,滿是希冀的問道,“真的?”
“真的。”李迎慶重新在桌前坐下,又掏出鋼筆說道,“兄弟,你可以口述了。”
李蛋眼睛裡的神采便越發的明亮,當即神采飛揚的道:“大哥,明天我們就開拔了,這次我們營要去寶山,聽排長說這一仗挺兇險的,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來了,我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攢了幾塊大洋,都是平時的津貼,我沒捨得花。”
一邊說,李蛋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口袋,推到李迎慶面前。
聽聲響,這只小口袋裝的應該是銀元,而且數量還不少的樣子。
“這錢……”李迎慶本能的就要拒絕,可是很快就又反應過來,這一口袋銀元對於李蛋來說已經不再是單純的金錢了,如果他真犧牲了,這就是他留給親人的遺物,也是唯一能夠證明他曾經來過這世界的證物。
“行。”李迎慶忍著眼淚,說,“這錢我收下了。”
看到李迎慶收下了小口袋,李蛋便興高采烈的走了。
今天晚上有宣傳隊的表演,全排的弟兄都看錶演去了,李蛋剛才沒心情,可是寫完遺書再留了遺物,李蛋也終於有心情去看錶演。
李蛋是輕鬆了,李迎慶的心情卻變得格外的沉重。
想了想,李迎慶將筆記本翻到空白頁,提筆寫道:
父母雙親在上:昔梅州車站一別,匆匆已是四載,甚念!父親之腿疾可曾好些?母親之眼疾可有緩解?兄長之生意可有起色?兒,今在淞滬獨立團任黨代表一職,惟明日,兒所在之部隊將赴寶山縣,此去兇險,生死難料。
兒竟不能侍奉於雙親膝下,盡人子之孝道,至為不孝!
惟乞兄長代為盡孝,如若有來世,結草銜環以報萬一。
書信若至,兒已為國捐軀,雙親萬勿悲慟,兒乃為國而戰,為國而死!猶記得,進學前父親教導兒曰:為書生,當治國安邦,為軍人,則當馬革裹屍!今日兒終得償夙願,馬革裹屍!此乃軍人至高榮譽,雙親亦當為兒驕傲。
不孝兒李迎慶絕筆,民國二十八年五月。
寫罷擲筆,李迎慶已是淚下如雨,甚至連筆記本上的字績都給了,不得已,李迎慶只能擦幹眼睛,將遺書重新抄寫一遍,然後將寫著遺書的紙張慢慢的撕下,對摺好,再小心翼翼裝進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