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濰悄聲走出房間，將門關好。一雙劍眉緊緊蹙起。他看著等候在外多時的風澤，嘆了口氣。
“我沒能說出口，抱歉。”洛濰滿懷愁緒道，“你我都熟知他的脾性，所以知道習武於他而言有多麼重要……希望他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能挺過去吧。”
洛濰走後，淩霄靜靜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天空。皇城內此刻想必已是天翻地覆。
自作孽，不可活。
淩霄突然想起那夜在泰明殿內降服自己的那些兵士，他們此刻想必正熱血沸騰地迎接著新的朝代，做著能夠一展宏圖的美夢。他們渴望著名利，同時意味著渴望著殺戮，他們渴望著有所改變有所建樹，就意味著要不斷奔波於戰場之上，讓雙手一點點被血浸透。他們終將歸屬於一個將領，一個王，為他人的榮耀獻上自己的一生。
淩霄不懼怕戰爭，但從心底厭惡這種無謂的黨爭，他望著自己身上厚重的繃帶，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資格說皇帝。
“手上的殺孽太重，終有一日會迷失自己。”
淩霄緩緩伸出右手，試著聚氣。然而嘗試幾次後，他突然意識到事情的不對。他的體內，聚集的真氣如同煙沙一般消散不見，他嘗試數次，卻最終沒有成功地聚起內力來。
“你受傷期間，不要輕易運內力。”洛濰臨走時這樣對他交代。
不對。
他所認識的洛濰，並非是細致到這點小事都來叮囑自己的人。刻意的細微，反而欲蓋彌彰。
該不會，自己再也無法使用內力？
淩霄彷彿被人抽走了全部的力氣。他慌亂地伸出手，一次又一次地凝氣，卻始終徒勞無功。他又急又怒，幾番試圖掙紮起來，卻一個重心不穩滾落在地。
淩霄跌落在地，無聲地落下兩滴清淚。
所謂報應，不外如是。
黃昏時分，蘇篁匆匆趕來探望淩霄。
“你身上的傷口怎麼又裂開了？”甫一進門，蘇篁便驚訝地叫出聲來，他忙轉身，準備去傳喚太醫。
“小篁，不用麻煩了。”淩霄有氣無力地揮揮手，“你來就好。”
“我嗎？”蘇篁有些遲疑地停住腳步，望著淩霄，“可是我……”
“沒關系。”淩霄扯出一抹笑意，“我教你。想和你單獨說說話，別人在的話，不方便。”
“你怎麼了？”蘇篁覺得有些懷疑，坐在床沿處，細心將傷口處帶血的繃帶解開，“然後呢？你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你見過靖和王了嗎？”淩霄問。
“嗯。昨夜就見過了。”蘇篁猶豫了一下，緩緩開口道，“他待我還不錯。沒有想傷害我性命的意思，而且今日處理一些政務的時候，他都帶著我，說是要教我一些處理國事的能力。我學到不少東西，都是從前，父皇沒有教給我的。”
提到父皇兩個字的時候，蘇篁忽然停了一下。
“那懷安王呢，你有沒有去見他？”
“沒有。”蘇篁搖搖頭，“……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時間會說明一切。你也沒必要自責。”淩霄淡淡道，“只是，如果有朝一日，你繼承皇位，希望你不要成為他那樣的人。”
“我沒有興趣。”蘇篁輕聲道，“靖和皇叔也會有自己的子嗣，他若肯留我性命，對我也是極大的恩賜了。”
“……那就好。”淩霄望著蘇篁，有些猶豫地開口，“昨夜你威脅琦和的時候，真是把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
“當時情況交錯複雜，我……也不知為何會說出那種話……”蘇篁耳根有些泛紅，支吾道。
淩霄溫和地望著蘇篁，把他的柔軟的長發細細梳理好。
“我不希望小篁，成為那樣的大人。”淩霄輕聲道，“總之你沒事就好。在去流放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果然我還是不適合……”
“淩霄，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蘇篁打斷了淩霄的話，輕輕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之前我一直在你和父皇之間兩難……傷害了你……我很抱歉。”
“哦？”淩霄輕輕勾起唇角，“現在呢？”
“淩霄，我並不是一個勇敢果決的人，但也分得清是非黑白。”蘇篁輕聲道。
“是非對錯嗎？”淩霄輕笑，“那已經十分難能可貴了。”
二人再沒有說話。臥房內一片寂靜。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瑰麗的紅色，如同一片火海。
淩霄半倚在床塌上，無聲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