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歌靈只是安靜地坐著,等著烏婆緩緩道來。
“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水鬼借命的事情,不過我想,跟在你身邊的那個男人,他都告訴了你吧?那個男人不一般,我感受得出來。昨夜就是他把你的氣息給掩走了的,如果他早來一步,我或許還真不曉得你會躲在一邊,還能瞧見我。”
“水鬼借命這種事情,已經是我們村裡約定俗稱的老習俗。老祖宗說是因為我們雨村以前人大都命淺,活過二十四歲的人並不多,村裡的人口越來越少,大部分人覺得自己反正遲早都要死,每天就坐著等死,田地荒廢了,燒殺搶奪也出來了,甚至有人做出來帶全家一起同生同亡的想法,一把火把自己還有他一家人都葬在了火海中。現在聽來,還是覺得很微妙,活不過二十四歲就這麼的可怕嗎?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這種現象就像是一場瘋狂的瘟疫,席捲了整個村子,當時一千餘人的村莊因為這種自相殘殺式的死法死了大約三百多人。再算上當時正常死亡的人,雨村足足沒了五百多人,一下子村莊就空落了一半,顯得無比蕭條。”
雲歌靈透過烏婆說的話,感覺看到了舊時候愚昧的人群為了向老天爺反抗,而做出來一場本可避免的傻瓜式戰爭。而這場戰爭最後的受益者還是老天爺,死傷慘重的卻是這些愚昧無知,只會自己傷害自己人的村民。
雲歌靈道,“因為這件事情,雨村就想到了向水鬼借命?跟水鬼簽下契約?”
“是。”烏婆點了點頭。
平亂了這場“戰爭”後,整個雨村已經遍體鱗傷,每家每戶人心裡都有一個塞不住的黑洞,每個人對於新生活已經變得死氣沉沉。過好了日子又能怎樣?努力了又如何?只要過了二十四歲,他們就是站在懸崖的鐵絲上跳舞的小醜,一不小心,或全身疲憊的時候,他們就會墜入到無盡的黑暗裡,粉身碎骨。
“那時候雨村的村民都是一副渴死的狀態,雖然沒有再出現反叛者,但是這種等死的人每況愈增,反而更讓人感到可悲。”烏婆徐徐把舊時候關於雨村的秘密揭露在了空氣中,“那時候,雨村的一部分人意識到不能在繼續這樣下去,在這樣下去整個雨村都會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成為過去。為了他們的後代,為了他們的子子孫孫,這部分人開始了尋找改變命運的方法。”
在烏婆說完“方法”二字,竹樓的大門就遭到了重物砰砰兩聲巨大的撞擊,如果雲歌靈此時站在門口,就能看到那已經傷痕累累的門鎖又往外蹦出來了一些。如果再接受幾次沖擊,顯然這個鎖直接就會當場報廢。
雖然雲歌靈看不到,但是雲歌靈心裡也知道,那扇簡陋的大門根本撐不住多久。
烏婆只是餘光掃了一眼門外,然後把坐在腳邊啃著豬肉塊的俄羅斯套娃扔到了門邊,在俄羅斯套娃滿臉油汙的茫然狀態下,只聽烏婆道,“把門關了,雖然躲不掉,但是也能擋一段時間。”
俄羅斯套娃瞄了一眼雲歌靈,得到雲歌靈的首肯後,它才可憐兮兮地往後退了兩步,一個箭步就飛撲了出去,啪嗒一聲用肚子黏在了門面上,然後吭哧吭哧的,滿頭大汗地挪到了門把手,用肚子用力一頂,就把門啪的一聲撞到了門鎖上,咔擦一聲終於把門給鎖了起來。門一鎖,俄羅斯套娃就如同一個洩氣的氣球,垂直掉落在了地板上,還在砸到地板的時候極有彈力地彈跳了兩下才終於能徹底歇息。
雲歌靈扶額,心裡感嘆必須得給俄羅斯套娃減減肥才行,這肚子都反重力了。而將要被剝奪口糧的俄羅斯套娃還不知道自己未來的悲慘命運,此時還躺在冰冰涼涼的地板中躺著屍。
“時間不等人,我接著說下面的事情。雨村的一部分自救的人花了很長的時間,尋找了許多的方法,最後終於找到了‘水鬼借命’。村裡的人當時就像是旱災裡只求一口水的難民,他們沒有想過找了水鬼借命之後的後果,聽到這個訊息後群情亢奮,毅然決然就和水鬼簽下了為後世子孫續命的契約。”
暫時是把命撿了回來,雨村的村民開始嘗到了甜頭,可惜這個甜頭隨著時間發展,慢慢就變了味。活過了二十四歲,這些人就想接著活到四十二,六十二,八十二,甚至直到百年歸老。尤其是一年又一年的累計下,被水鬼借走生命的村民生命疊加下,雨村的村民開始了想要逃離水鬼借命的命運。
這些事情就如同雲歌靈和王炸瞭解的那樣,村民如何逃離水鬼借命,大概就是件事的重心。
烏婆幽幽道,“我們的村民尋找了很多年,直到這幾年,才被他們發現了逃離水鬼借命的希望。”說道這裡,烏婆的聲音沉了許多,低著頭,五官掩在了一片陰影底下,“有人發現,他們可以以命抵命,用別人的命相抵掉自己的,因此,他們開始嘗試了獨自和水鬼簽訂契約的事情。第一個實驗者是村裡的一個青年,他打小聰明,在貧瘠的村落憑著自學,後來考上了大城市的一所大學,成了村裡唯一的大學生。他是個好學又執拗的人,他並不贊同老祖宗做出來的事情,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命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能為其他外物所阻擾。在他考上大學那一天,他的母親被水鬼取了命,也許是這個契機,他開始了研究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中的實驗,而這實驗該說成功還是失敗呢?他的確是實現了以命抵命,但是……最後這命卻並不能讓他長命百歲。”
“這個青年是第一個提出獨自向水鬼再次借命的人,原理大約就和以毒攻毒類似。不過再次向水鬼借命的條件是用別人的命換自己,最後這個青年在召開的水鬼面前隨口提了隔壁鄰居的名字。沒想到最後隔壁鄰居過了幾天真的就死了,死的時候全身都是血,骨頭全裂了開來,雙目大睜,死狀慘烈。”
這個死法……怎麼這麼像今晚死在了祠堂的村長褚大民的死狀?
烏婆不知道此時雲歌靈的心思,她接著把故事說了下去,“看見鄰居死後,青年既害怕又興奮,契約已經生效了,他是不是就能活下去了,再也不受水鬼借命陰影的籠罩?我想那個青年當時就是這麼想的。可是他最後還是死了,死在了水鬼的刀下。至於為什麼他會死,沒有一個人能想得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可是這不能阻攔後人繼續探索的步伐,青年是死了,但是青年留下的筆劄卻成了這些人繼續研究下去的動力。他們只以為是青年哪一步走了錯路,只要把這一步走錯的地方糾正過來,他們必定會比青年更加的走運。之後,有人又試了幾次,最後無一不是更為提前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種害人又害己的方法很快就被村裡禁封了起來,像對待禁.術一樣的嚴謹對待。而這也起了一定的效果,五十年來,再沒有人提起這件事情。”
說道這裡,大門鐵鎖哐當一聲,就被一次又一次的撞壓給撞得脫落的飛了出去,擦著牆最後掉在了地上。隨著鐵鎖的掉落,大門啪嗒很大的一聲就被打在了牆邊,大門大開,只見逆著光的黑影緩緩走入了屋裡來,隨著它的腳步邁動,玄關處已經全是一灘又一灘的水跡,濕淋淋的一大塊。
從屋外闖進屋內的東西勾著背,全身光滑沒有一根毛發,周身的面板黑綠黑綠的,腦袋坡大,沒有頭發,脖子此時正僵硬地扭動著,它好像正在四處巡視,瞪著那雙魚泡眼,最後緊緊地盯在了角落裡的那兩間垂吊著鐵鏈的房門前。他走路的姿勢非常的奇怪,雙手細長快要摸到了地板,雙腿膝蓋微微弓著,兩雙腳的五指連在了一起,像青蛙的四肢一樣,在中間都有一層薄膜,它的腳蹼貼在地板上,落下來是沒有腳步聲的,反倒是因為摩擦和身上掉下來的水漬摩擦而産生了些拖拖拉拉的水聲。
這個怪物身軀沒有水流的痕跡,但是他走過的地方卻落了一灘又一灘的水漬,那些可疑的水滴似乎都是從他的雙手和雙腳裡産生出來的。
怪物緩緩地朝著角落而去,離雲歌靈的房間也越來越近。很快,它就走到了屋門外,那雙魚泡眼凸出得更加的厲害,似乎有些興奮。他的聲帶裡發出了噗嚕噗嚕的聲響,接著,就一掌拍打在了門上,直把門面捶得深陷了幾分。而就在怪物進行攻擊的時候,坐在屋內的雲歌靈發現,貼滿了整間屋子的符紙發出了微弱的金光,就好像形成了一層金色的保護膜,把屋內的人都保護在了罩子中。
“雨村之所以叫雨村,就是因為經常下雨的緣故,這些符紙你別現在看著挺厲害,常年在濕潤的空氣裡,紙張都糊了,躲不過幾分鐘的。小姑娘,你如果不想死,就得趕緊想想逃過水鬼追殺的方法了。”烏婆換了個坐姿,整個人還是顯得無比的悠閑,好像屋外正在撞門的水鬼只是哪家的小貓小狗。她邊捶著胳膊邊繼續道,“我雖然覺得你怎麼著還是得死,有人也不是沒試著逃出村子外面,但是還是被水鬼殺了。沒有一個人是例外,小姑娘,這紙筆算是我送你的,有什麼遺言想要留下的,不妨寫在上面。”
烏婆也不知道從哪變出了一張白紙和一支鉛筆遞到了雲歌靈的面前,雲歌靈望著這要記錄她遺言的“工具”,一時有些無言。真不知道烏婆為什麼就這麼肯定自己非死不可……
雲歌靈把鉛筆和白紙挪到了一邊,抬頭望著烏婆道,“我死不死這個問題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不管如何,我現在倒是更想聽你繼續講故事。”
烏婆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訝異的神色,大概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個像雲歌靈這樣生死關頭還這麼平靜冷靜的人。烏婆哈哈大笑了兩聲,“有意思有意思,你這個小姑娘倒是比以前的那些家夥要勇敢許多。”
雲歌靈微微笑了笑,聳了聳肩,“要麼死,要麼活,就兩條路,竟然都知道了結果,也沒啥可怕的。”
烏婆點了點頭,“你倒是通透,可惜就是命不太好,八字犯小人。”
雲歌靈蹭了蹭自己的鼻子,通常會算命的人都算不出自己的命途,雲歌靈這種半吊子的更不例外,至於王炸有沒有看出她八字犯小人,雲歌靈也並不清楚。這麼一想,王炸似乎很少說過關於她面相的問題,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王炸做得最多的大概就是叮囑她死了後別喝孟婆湯這件事情,想到這裡,雲歌靈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想不起她上輩子死了後究竟有沒有被鬼差壓到陰間的事情了,好像只是一閉眼一睜眼的瞬間,她就從原本的身體到了這具肉身上。中間有沒有見到孟婆,有沒有過橋喝孟婆湯,完全沒有一絲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