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來,慶元府衙戶曹的值堂書吏陸臻白還在吏房裡噼裡啪啦的撥著算盤,這天他主動攬下了一樁比較難做的算計活兒,直到散值都還沒做完。同僚們基本都走光了,只剩他一個人還在加班。
上燈的時候,終於算的差不多了,他伸個懶腰,走出吏房,不過沒有直接出了衙門,而是先往後廂的茅房走去,看來是要先去放個水再回家。
傾瀉完畢,一身輕鬆,陸臻白又踱步到了茅房北側的牆跟下,在某個位置拿腳輕輕撥動了一下,堆滿雜物的角落裡『露』出兩隻黑乎乎、髒兮兮的瓦罐。他看似漫不經心的將那瓦罐重新遮好,恢復原狀,然後快步向外走去。
“陸押司,這麼晚了還沒走呢?”
不遠處突然出現一個聲音把陸臻白嚇了一跳。
一看,原來是老對頭榮英其,此人也是戶曹的文吏,一直在與陸臻白爭奪戶曹司吏的位置,處處都跟他不對付。
“哦嗬,原來是榮押司,您不也沒走嗎!”
“鄙人蒙老爺信任,在內廳做些賬目,身不由己呀!”榮英其假做無奈的攤攤手,實際上是在炫耀自己得到了薛塔剌海老爺的信任,可以替他做私賬。薛塔剌海跟大部分蒙古官吏一樣貪婪無度,藉助手上的權力攫取了大量的財富,需要“可靠”的人為他做會計,看來這榮英其就是攀上了達魯花赤的高枝。
“呵呵,榮押司可真是用心。”陸臻白對這樣的溜鬚拍馬甚為不屑。
“陸押司呢,為何也這麼晚?”
“受總管差遣,重核了城南三鄉田賦,幹活的命,不似榮押司受上峰倚重!”
陸臻白話裡帶刺,暗諷榮英其不幹正事,只知鑽營。
榮英其當然聽得出意思,冷哼一聲,甩手便走。
好險,沒讓這冤家起疑,陸臻白背後都是冷汗,匆匆回到居處,家裡已經有客在等候。
“陸兄,‘鹹菜’收到了嗎?”
“收到了,兩大罈子!”
“後天正午開壇,老鹹菜味道絕好!”
這一天是祥興元年的八月初九,後天也就是八月十一日。
慶元以東的海面上,帆影重重,上百艘鉅艦和四五百兵船彷彿從天而降,五萬餘北伐宋軍從定海今鎮海)入甬江,浩浩『蕩』『蕩』西行,很快便兵臨城下。
薛塔剌海在宋軍距離二十里時才得到訊息,連忙下令全城戒嚴。望著城外遮天蔽日的帆影,不由升起一股絕望的感覺。
從辰至午,宋軍一直在集結,城東方向,一隊隊的兵馬從船上下來,曠野上有序的鋪滿了成片的紅『色』。慶元城裡只有七八千人馬,還以新附軍為主,薛塔剌海不敢貿然的出兵,匆匆派出人馬向杭州告急。好在城防已經做了加固,略微能增加一點安全感,城東面新築的土牆和幾道壕溝總還能擋得住一時。
“慶元,咱老子又回來了!”
胡隸騎在一匹高大的北地馬上,望向慶元城頭,心中發出感慨。慶元是他仕途的起點,也是他一切榮光的起點,當年他在知府趙孟傳手下從一個小小的快班衙役做起,做到昌國巡檢,那時候大約覺得能升到縣尉、升到三縣都巡檢、升到慶元府都監已經是最大的追求了,做夢都不敢想自己哪一天能夠成為偌大一個慶元府的主人。
德佑二年的夏天,這個不敢想象的夢想實現過一次,他與徒弟張鏑曾攻下慶元。但後來,敵強我弱,又不得不放棄城池遷民入海。
這次來,總不用再放棄了,要把慶元穩穩的拿在手上,而且胡隸的目標還遠不止一個慶元府,紹興、杭州以至於整個浙東才是他的野望。
“炮擊攻城!”
中軍旗號指揮下,江面上炮艦調整方位,數百門火炮依次向著慶元東城發出怒吼。
城頭上磚石土塊四處飛濺,守兵們伏低了身子不敢抬頭,被炮彈集中轟擊的東南一角很快就坍塌了大片牆體,不過薛塔剌海提前有備,牆內還有一堵牆。原本募集來的民夫們被驅趕著緊急搶修破損的城牆,身前有炮火威脅,身後有刀槍『逼』迫,沒辦法,只能瑟瑟縮縮硬著頭皮去修築。
“大哥,怎麼辦?”一名年輕的民夫有些焦急的向邊上的“工頭”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