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有梅,其實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錢素娘斜靠在窗前,懶於梳妝。梳妝了,又給誰看?
有時候覺得自己心如止水,但為何,還總是想起遠方的那個人。
那是一種緣分,也是一種恩情。
二十一年前,憲宗皇帝六年。
那年錢素娘四歲,她的父親是順天路總管府的一名書吏。有一天,忽然橫遭不幸,因為一點言語摩擦,父親被一名蒙古兵當街毆打慘死。事涉“國人”與漢人的摩擦,本以為只能含冤抱屈到底。但當時,一位十八歲的翩翩少年正代理順天路總管,他頂住壓力、秉公執法,把那濫殺的蒙古兵明正典刑。
那時候還太小,時間過去太久,記憶早就模糊了,這些事都是母舅韓成後來告訴她的。
遭難以後,韓素娘無所依憑,只能去山東投靠舅家,舅舅韓成是濟南府的一名小軍令官。
過了幾年稍微安穩的日子,到了中統三年,卻碰到李璮之『亂』。舅舅首當其衝,一家又遭大難。
十一歲的錢素娘與五歲的表妹韓萍兒被難民裹挾著流離失所,一些『亂』兵肆行搶掠。一位英俊的將軍出現,震懾住了所有『亂』兵。錢素娘福至心靈,跪在將軍的馬前,自述為忠臣之女。將軍救了她們,譴人把錢素娘和表妹二人送入了城外的尼庵,並留下錢物,讓庵裡的老師太好生照顧。
這其實是錢素娘第二次被恩人所救,六年前代理順天路總管的翩翩少年,正是那高頭大馬上英俊的將軍,這是後來打聽才得知的。
張弘範這個名字,從此就烙在了錢素孃的心裡,四歲時的記憶或許模糊,但十一歲時親眼所見的大英雄讓她再也不能忘懷。
後來的這些年,錢素娘與表妹相依為命,也跟著庵裡的師長師姐們四處修行,走遍了千山萬水,就像兩片浮萍,飄『蕩』於這個『亂』世裡。
老師太一直以為錢素娘和韓萍兒是將軍的什麼親人,但將軍並未再出現過。
直到三年前,北朝大軍南征,錢素娘正跟著老師太在金陵遊方掛單。那個似乎已經淡忘了的遙遠無比的名字又那麼輕而易舉的撞開了她的心門。
或許是出於某種希冀,從那時起,她又開始蓄髮。
三年了,長髮及肩,錢素娘辭別老師太,去求見她的恩人。
恩人四十歲,仍舊那麼風度翩翩,但他根本記不起自己曾經替順天路的某個小吏伸過冤,也記不得濟南府城下攔馬求救的那個小姑娘。
那時候,他很年輕,胸懷坦白,沒有沾染蒙古人的惡習,如果不預設立場,不考慮他後來對自己民族的人們所犯下的殺孽,那麼我們可以說他是一個正派的人,或許還是個善良的人。類似於這樣的舉手之勞,他或許也做過很多次。
那麼,對錢素娘而言刻骨銘心的事,對於她的恩人而言,卻只是那麼微不足道的一瞬吧。
當然以錢素孃的姿容,她相信可以讓恩人留下自己。但她千辛萬苦,滿懷希冀,真的就是為了給恩人做一個花瓶嗎?
何況容顏易老,她畢竟已經是一個二十五歲的老姑娘,就算能憑著美貌打動恩人的心,又能維持多久?
某些事,某些人,就是如此,當你耗費了所有的熱情,做到了,見到了,卻反而空落落的。現實總不是想象的那麼美好,還不如回過頭去,仍舊念念不忘,仍舊朝思暮想。
算了吧!算了嗎?
不,她總要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