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礪鋒之大才,封侯拜相,理所應當,豈會久為池中之物!”葉李語中不無恭維。
但張鏑聽著葉李的恭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感覺兩人之間過去那種純粹的友誼不見了,似乎中間摻雜了點什麼。
當年他與康棣毅然南下,葉李卻留在臨安選官,那時候他們之間就第一次出現了某種看不到的裂痕。只不過人各有志,張鏑並不介意這樣的分歧,在他心裡,葉李仍舊是最好的朋友之一。但今日再見,他隱隱覺得葉李的眼神裡藏著點什麼,藏著點讓他擔心的東西,他擔心這段友誼或許要到此為止了。
“封侯非我意,但願宇內清!北虜伐我國家,殺我人民,而今我輩之職責,自然要驅除胡虜,恢復朗朗乾坤!”張鏑說的話乃是出於本心,他見葉李此番來一點也不像老朋友相會,倒像是帶著某種目的,就先把基本立場擺了出來。
“孟子有言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
宋室失德,先受制於遼,後受制於金,復又受制於元,苟延殘喘三百餘年,氣數已盡!”
葉李引用了孟子的話,所謂國必自伐與宋室失德、氣數已盡之語,是赤『裸』『裸』的把外族侵略偷換概念成了正常的王朝更替。
張鏑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下一步葉李會講什麼,無非是為北虜開罪,說明趙宋滅亡乃是天意之類的。看來自己的這位至交好友是真的投靠了北元。
這讓張鏑痛心而又惱怒,語氣也不免變了,正『色』說道“宋室失德,但百姓何辜?賊虜南侵,殺人何止千萬,其暴戾殘忍無異於嗜血豺狼,我三千年華夏,豈容此禽獸輩佔據,滿地腥羶!?”
張鏑固然對宋室已不抱希望,但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禽獸一般的韃虜肆意毀滅數千年的華夏文明。
對於蒙元的殺戮與破壞,葉李也知道這個地沒法洗,也洗不乾淨,吞吞吐吐著說道“鼎革之際,生民受秧,在……在所難免,但當今皇帝仁德,禁暴止殺……”
“當今皇帝?”張鏑的眼神凌厲,真沒想到,兩年不見,昔日那嫉惡如仇的有志青年,今日竟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把令人痛惡的異族虜酋稱作“當今皇帝”!
葉李被這眼神『逼』視,有些不敢抬頭,硬著頭皮把話說完
“礪鋒可還記得咱們當年彈劾權臣賈似道,如今賈氏已成枯骨,但國事越發糜爛。且看當今行朝,『奸』臣當道,猶過於賈氏之時,聽說連陸秀夫那樣的忠正之人也要被陳相公貶出行朝了!”
最近小朝廷一路南逃,陳宜中卻一路都沒忘了爭權奪利,因陸秀夫在朝直言冒犯,陳宜中竟指使言官彈劾,把陸秀夫貶居『潮』州居住。小朝廷只知內鬥,不思進取,這是張鏑最為深惡痛絕的,葉李想以此相激,勸張鏑“棄暗投明”,但張鏑又豈是這麼容易隨風而倒的人呢。
雙方陷入了一陣沉默。
張鏑的沉默是言盡於此,沒什麼話好說了。
葉李的沉默則是趁熱打鐵,不管成與不成,都擺明了吧。
“宋室已成一葉破船,礪鋒文武之才,何必與之俱沉呢?如今大元皇帝下詔,封你為昭勇大將軍、閩廣都督兵馬招討使、兼提舉福建廣東市舶,比起宋廷庸君『奸』臣,大元皇帝雄才偉略,知人善任,礪鋒若能轉投明主,必能一展報復,總好過於屈居『奸』臣小人之下……”葉李不再賣關子,一股腦兒將勸降的意圖說的明確,還從行李中取出一封信筒,雙手呈給張鏑,不用說,裡頭肯定就是元廷冊封他的聖旨、文書。
張鏑無動於衷,並不伸手去接,也不生氣反駁,只是淡然而決絕的說,“葉先生請回吧,張某還有公務,恕不遠送了!”
“葉先生”,這麼禮貌而又生分的稱呼讓葉李一愣,這表示,雖然張鏑念著昔日的舊情,沒有給他難堪,但也不可能接受他的勸告,而他們的舊情也到此為止,今後就形同陌路了。
葉李無奈,欲言又止,但知道說什麼也沒用了。
陪同在座的邵靳知趣的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就帶葉李出門。
走到半路,又有一名州衙文吏打扮的年輕人趕上來,對葉李道“我家知州還有東西送給葉先生!”
葉李接過一看,是半截衣服的下襬。
割袍斷義,意思很明確了。
葉李苦笑著,回望一眼州衙的方向,這注定沒結果的招降之行,他也可以回去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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