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白本想趁著積水不是太深,開門下車,可那車一繞,把積水都趕到了他這邊,他就想,等他繞過去之後再說。
可過去了這一輛,後面還有一輛又一輛,眼看著積水的水位就要沒過車窗下邊,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
他便也再顧不得許多,解下安全帶,蹲到車座上,打算搖開車窗,從車窗出去,游泳他會,就是沒在這麼髒的水裡遊過。
可他又哪裡想到,他剛要搖下車窗,車子裡的報警器就響了起來,所有的車門和車窗全都自動鎖死了,任他如何努力,都打不開哪怕其中一個車窗。
這下,張小白有些傻眼,他還記得這套報警系統是這款車的特色,當車子行駛到惡劣環境中,報警系統就會啟動,將車主牢牢保護在車內。
可現在,他根本不需要它的保護。張小白掰了好幾個開關,試圖將這套系統關閉,折騰了半分鐘,他得出一個結論——控制臺也進水了。
進了水的手機“嗡”“嗡”響著,是尹美梅給他打的電話,可他根本按不動螢幕,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這下是徹底斷了與外界的聯系,這車的密閉效果很好,就算他大聲呼喊拍打也沒人聽得見,再加上這麼大的雨聲,大家都顧著自己趕路,誰還會過多關注這陷落積水的車裡有沒有人。
張小白發現,他現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這套報警系統啟動後,車子進水的速度似乎慢了不少。
可外面的水位還在漲,很快就沒過了車窗上邊,再接下來,車頂也要沒過去了。
他在座位上蜷成一團,盡量放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減少耗氧量。車裡殘存的氧氣供他堅持不了多久,再加上不斷溶於水中的氣體,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距離死亡是如此之近。
人真是奇怪,越是能接受最壞的結果,反倒越是平靜。
過往發生的一切都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眼前展開,從小到大,從s城到b市再到白雲山,從與什墨水的相識再到現在,都歷歷在目。
那個得了自閉症的自己,那個立志離家出走的自己,那個風裡來雨裡去的菜販子自己……都比不上跟什墨水在一起時的自己啊!
只要有什墨水在的地方,自閉症不算什麼,孤苦飄零不算什麼,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很奇怪,他想他應該再見一面他的那些家人,告訴他們對不起讓他們擔心了,可他心裡更想見到的人,卻是什墨水。
那個打架超厲害的什墨水,那個吃到好吃的東西就會笑意暖暖的什墨水,那個不論何時都能保持內心平靜,除了面對他時的什墨水。
她究竟去了哪裡?
為什麼,上天讓他遇到了她,卻還要跟他玩突然把人抽走的把戲?
“咣——”
有人從後面撞上了他的車子,沖力很大,由於他沒系安全帶,又是蹲在座位上的,整個人就直接被甩了出去。
腦門一下撞到前面的擋風玻璃上,將眼淚幾乎都快撞出來。
張小白紅著眼睛,看著玻璃那邊的人,一動也不敢動,連眨眼都不敢,生怕他一個眨眼,那人就不見了。
他看到了什墨水!帶著簡易潛水裝置的什墨水!
他不會認錯,可這真的不是即將去往陰曹地府的幻覺嗎?
那邊的什墨水拍了拍擋風玻璃,跟他比劃了什麼,可他一句也看不懂,他只是激動,十分激動。
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禱告嗎?原來自己竟是如此幸運的人,能夠得償所願,哪怕讓他現在失去生命也沒什麼遺憾了。
外面都是渾濁的泥水,只要什墨水稍稍離開擋風玻璃一點,他就看不見她了。
什墨水消失了有那麼一會兒,張小白不知道她去做了什麼。只是在他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他感到整個車子都在動,車子在上升,好像有一隻巨大的手將他連車帶人都提了上去。
他又一次透過車窗看到了外面的天,還看到了一條吊著他這輛車的吊索,另外,還有一張剛從泥水中冒出來,頭發上滿是油汙和菜葉的焦急的臉。
然後,張小白就因為缺氧而昏了過去。
他完全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什墨水在外面像瘋了一樣大喊,更不知道什墨水有一條胳膊已經全部被血水染透。
他只知道,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病房裡,床邊是充滿關切的尹美梅和他爸張棟梁,還有表哥周琨。
可他這些人誰都不想見,他只想見一個人:“墨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