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鄂公
竇向東手執竇朝峰從前線發回來的戰報,臉上的皺紋次第舒展, 露出發自肺腑的笑容。從去歲正月起進攻潯陽, 耗時一年三個月, 終於拿下全境。地盤以及所劫掠的財富自不消說, 地盤上生活的人口, 亦是要緊的兵源。起身踱步到沙盤前,看著滾滾長江在沙盤上形成的一條線,竇向東思索著下一步的計劃。
潯陽失守, 對於本就焦頭爛額的朝廷無疑是雪上加霜。然而黨爭猶如毒品,一旦上癮就無戒斷的可能。晉王固然失寵, 可此前站隊的, 有幾人真能輕易調轉方向?便是他想轉,太子系的又能否接受?
無論是晉王、太子還是皇帝身邊, 好位置只有那麼幾個。彼此策反, 也是千金馬骨,次一等的都不稀罕, 何況小嘍囉們。戰亦死降亦死的前提下, 晉王身邊依舊圍繞著數不清的文臣武將,求那一個從龍之功。並非看不清姜戎與竇向東的雙重威脅, 只是看的明白與有效抵禦, 差的是十萬八千裡的距離。
聖上越發蒼老,手已無法執筆, 甚至奏章都不能親自看,而是需要內閣分揀後, 在要緊的事上做決斷。這裡産生的巨大的權力真空,被太子與晉王兩系瘋狂的搶奪著。
姜戎步步緊逼,主力軍盡數壓在了邊界,從何處抽調將兵錢糧去剿竇向東,朝堂爭執數日都無結果。這一吵,就吵到了四月間。太子總還有些劃算,知道再折騰下去,展眼江淮就得淪陷。
一咬牙,上本啟奏聖上,索性冊封趙猛為鄂國公,令他全力清繳竇向東,又給畫了個大餅,道事成之後,便可晉封鄂王。晉王系自然要跳出來反對,可國庫早空空如也,戶部尚書一句沒錢,就把晉王系堵的半死。只得捏著鼻子認了太子的謀劃,派快馬往鄂州傳信。
趙猛自是不服竇向東的,他覺著二人差不多,數次沒討著便宜,不過是一時的時運不濟。眼見著竇向東打下了潯陽,趁著春天,轟轟烈烈的搞春耕,把眼都急紅了,扒拉著輿圖,尋思著往何處打,方不落於人後。
正在此時,朝廷冊封旨意抵達。趙猛一看,橫豎正要收拾竇向東,朝廷封不封都不打緊,扔到朝堂上隨意討論了一番,張群與蔣孝勇兩位丞相紛紛表示陳朝朝廷紀要示好,不妨虛與委蛇,要錢要糧。橫豎都反過第一回 了,再反一回也不在話下。此言合了趙猛心意,便恭敬的回複天使,願意接受招安,條件自是要物資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朝廷就是再窮,薅幾把毛下來,也能值點銀錢。趙猛提出的要求乃張群與蔣孝勇兩位丞相帶著大群謀士仔細斟酌過的。朝廷雖肉痛,可想想打竇向東要耗費的錢糧,覺著還能接受。雙方你來我往,趁著竇向東修生養息的功夫,達成了一致。
竇向東抖開北邊來的情報,嗤笑一聲:“皆是廢物!”
打了勝仗班師回朝的竇朝峰笑了笑,沒興趣點評敗軍之將。
竇向東看著弟弟疲倦的神情,很是抱歉的道:“家裡小輩不爭氣,累的你東徵西討。如今和泰他們那輩漸漸得用,下回再打,你不妨放手與他們試上一試。便是區域性戰敗也不打緊,勝敗乃兵家常事,總不放他們去磨練,一世都是這麼著。”
竇朝峰自打獨生子戰死,精神就一直不大好。接連徵戰,緊繃、焦慮等情緒在所難免。好容易打下潯陽,的確覺得勞累不堪。到底是自家大業,竇朝峰嘆口氣道:“下回我把正豪帶出去見識一二吧。”
竇向東道:“也好。不過我們不似趙猛那等渾人,只知道打地盤,不知道治理。潯陽雖是打下,到底沒砸瓷實,況我們存糧已是不足,不好冒然東進。不若好生修養一年,待秋日裡收了潯陽的稻米,才好接著打。倘或一味靠搶,不過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到頭來還得在境內平叛,耗的更多。”
竇朝峰點頭道:“還有姜戎,眼錯不見便起來了。我們不消打的太急,省的朝廷真個支撐不住,叫姜戎長驅直入,以我們如今的實力,怕是難抵禦騎兵。小時我也讀過幾本書。縱觀史上異族,梟雄無數。可有後繼者百中無一。他們沒有甚禮義廉恥,子侄爭鬥太重,老的死了小的就分家。那伊德爾與我們歲數一般,邊塞苦寒,誰知道他能活幾年。何苦叫異族踐踏了中原?不若我們徐徐行事,自己的地基夯實在些,也別迫朝廷太緊。待時機成熟,一舉北上,方是正道。”
聽得此言,竇向東激動的握住竇朝峰的手道:“還是你懂我的心。”說著,有些傷感的道,“攤子越撲越大,迷了眾人的心境,一個個都嚷著要打江南。為兄在家日日與他們說道理,他們面上應了,心裡卻不服。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好似孤軍奮戰。好在你回來了,我們兄弟能排解排解。”
竇朝峰調侃道:“誰讓你不愛美色,不然後頭養幾位絕色美人,總有肯聽你絮叨的。”
竇向東哭笑不得:“你添亂呢?光如今幾家姻親就你爭我奪,再添幾位舅爺,我是嫌事太多怎地?”
竇朝峰道:“學我啊,專撿孤女下手,省的她孃家人歪纏。”
竇向東連連擺手:“她就是孤魂野鬼,瞅準機會了,也能給我認一群幹舅子回來。太糟心!何況幾個女人有你嫂子那般胸襟?一味察言觀色順著我的話頭說,沒甚意思。不提這個,我在族裡看了幾個孩子,你要去瞧瞧麼?”
竇朝峰搖頭:“算了,將來待我死了,侄兒們不至於小氣的不順手給我燒點紙,族譜裡也不至於刪了我名字。倒是春生沒娶親便走了,大哥幫我打聽打聽,看誰家有未婚夭折的女孩兒,我好給春生結個冥婚,省的他在地底下孤單。”
竇向東忙答應了,又道:“旁人家的孩兒你看不上便罷了,我前日與宏朗說過,他若再生兒子,一準過繼給你。”
“宏朗啊,”竇朝峰笑道,“我不要他兒子,要他女兒,他給不給?”
竇向東沒好氣的道:“我才說你回來能陪我說兩句話,你就往我心上插刀。我還沒見過孫女呢!你要在族裡白擔個名分,我沒二話。你要想真個抱來養,我可做不得主。”
竇朝峰斂了笑,正色道:“管堂客你真就打算讓她在外頭野著?現家中沒幾個得用的人,她便是性格張揚些,待日後收拾不遲。”
竇向東亦嚴肅的道:“不是我不肯,是她不肯。我到如今也看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竇朝峰心裡隱隱有個念頭,又抓不住。嘆聲道:“總不能這樣僵著。名義上是一家子,但她多少年不曾踏進巴州了?趙猛想迎娶她做兒媳,可見外頭人都知道我們面和心不合。早晚家裡人都得知道。到時候人心散了,底下人首鼠兩端,不是叫人佔便宜麼?”
竇向東高深莫測的道:“放心,雖制不住她,限制一二是可以的。”
竇朝峰好奇的道:“你幹什麼了?仔細他又拿你兒子出氣。”
竇向東笑道:“也沒什麼。她不算小氣,原先跟著她的人月錢還能過眼。她手底下有個叫楊欣的,結婚前月月補貼家裡,次後潘家又給了她家一百二十兩的聘禮。我便使人去遊說楊家買地。如今他們家一口氣買了二十畝地,正在咱們莊子邊上。到時候他再有錢,我讓他幾十畝又如何?”
竇朝峰皺眉道:“管堂客治下沒有地主,你是想……”
竇向東道:“她已拿下鶴州、滄州、零陵州。潭州亦算在她手中。與我們全線接壤。她若在趙猛南下時北進,我們老巢都得叫她端了,怎能不妨?”
竇朝峰搖頭道:“楊欣不過是她弟子,又不是她親閨女。難以撼動她的計劃。”
竇向東道:“絆住她就行了。她本就謹慎,吞下一地之後,非得要土改,要修建好鄔堡,安頓下百姓,指定了地方官,弄好戶籍乃至制定了某縣産某物,如何交易,如何監督都清爽了,才啃下一塊骨頭。我都算不著急的了,她比我還不著急。所以我說看不透她。
不是沒想過她自立門戶,可一則她當真與譚元洲清清白白,不獨譚元洲,她跟誰都不勾搭;二則要自立門戶的人,哪有跟她似的什麼都不貪圖;三則張和泰與馬蜂數次出入軍營學練兵,她毫無保留不說,還寫信跟我抱怨派過去學的人沒文化接受能力差,累的她教的半死。”說著,竇向東長長嘆口氣,“這位堂客,我是真真看不懂。你能看懂否?”
橫跨千百年的時空、三五個截然不同的意識形態,竇家能看懂管平波才怪!竇朝峰喝了口茶笑道:“看不懂就看不懂,大哥不是想好了壓制她的法子了麼?不止楊欣家一條線吧?”
竇向東微微一笑:“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