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觀頤心裡是有些氣,她昨日行經,腹痛了的一夜沒睡好,加之有些著涼,身上很是不爽快。如今她在老虎營內官職愈高,威嚴愈甚,脆弱便不好輕易展現在人前。何況兩個州的地盤,哪日沒有煩心事,卻不能輕易把情緒帶出來。至多回到屋內,朝管平波使個小性子。管平波憐她身體不大康健,還承擔著巨量的工作,慣她慣的死,她也就習慣了管平波的照顧縱容。哪裡知道今天早上一起來,管平波竟沒發現她不舒服,火氣蹭的就上來了。方才兇了一句後,又覺得自己不對,訕訕的在屋裡坐了好一會兒,喚了人進來,收拾了一筐紅薯叫送到後頭烤著與他們吃,自己則在小廚房裡忙活了半日,醃製出了些肉片,提著食盒去了院子裡。
管平波乃野外生存的行家,刨坑埋了紅薯,在上頭點了柴禾,笑對眾人道:“要等會子才能好。”說畢,正欲攆譚元洲去找配菜,陸觀頤就帶著食盒緩緩而來。
今日休沐,陸觀頤並未著軍裝。她因覺著臉色蒼白,遂上了些許脂粉,穿著巴州竇家給裁的蔥黃的襖兒,配著柳綠的撒花襦裙。發髻高高挽起,帶著幾朵珠花並一支流蘇步搖。耳垂上的小燈籠耳環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晃。把岱欽與莫日根都看呆了,李恩會更是覺著心神蕩漾。幾個人原坐在地上閑話,孔彰忙起身喊道:“大姐姐安。”
陸觀頤笑問孔彰:“身上可好些了?我這幾日不得閑,都沒功夫照管你。”
陸觀頤的聲音同姑母極像,聽著她溫柔的話語,孔彰一陣恍惚。陸觀頤見他沒說話,笑嗔道:“廊下就有條凳,偏生就這麼坐在地上,也不怕衣裳髒了難洗。”
李恩會醒過神來,忙不疊的往廊下去拖凳子。剛把凳子扛出來,想邀美人兒坐下,就聽孔彰道:“日頭太毒,大姐姐且去廊下坐著吧,仔細中暑。”
李恩會:“……”
至廊下坐好,甘臨跟孔彰玩夠了,又熟練的爬上了陸觀頤的膝蓋。岱欽的眼睛一直在陸觀頤身上拔不開,也跟著到了廊下。陸觀頤看了幾人,孔彰是最幹淨的,蓋因管平波對他最上心,目測了他的尺寸,早早叫人做了衣裳送來,故有換洗的。其餘的幾個人都是一身灰,頭發也亂七八糟。故笑道:“我們軍中比較講究,你們既進來了,一應規矩還請遵守。譬如幾位的衣裳頭發,就該收拾了。”
岱欽早知道虎賁軍要剪頭發,他倒不在乎,就是覺得李玉嬌唸的他煩躁。此刻聽陸觀頤說起,哪裡還記得自己昨天晚上抱怨了一宿,忙不疊的點頭:“正要剪,沒尋著家夥,就剪、就剪!”
孔彰、李恩會與莫日根齊齊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眼神。陸觀頤又是一笑,岱欽整個人都酥了。
管平波使起美人計來,從來毫無節操。陸觀頤也就是個表面溫柔,實則很是跟管平波學了些不擇手段的脾性。鎮撫的工作重心便是思想建設,其中融合是很重要的一樁。梅州梁州山林密佈,哪怕只相去十來裡,都風格迥異。要把戰兵捏在一起,陸觀頤也是費了不少心的。新收攏的騎兵營,從西北而來,習俗與思維方式更是不同。但她知道,擒賊先擒王。孔彰自是沒問題,對付李恩會,她亦有法子。特特穿了裙子出來,沒想到不獨李恩會,順便把岱欽也降服了,一舉雙得。語調愈發溫和,把那為何要有那多清潔上的規定娓娓道來。那綿軟的聲線,在炎炎夏日裡,好似一杯冰水直滑入人胃裡,渾身上下都熨帖起來。
管平波和譚元洲兩個,則是最怕陸觀頤念經。二人默默的跑到了火邊,聚精會神的烤肉,試圖遮蔽陸觀頤的魔音穿耳。不一時烤出了一大盤子,陸觀頤還在那不停不歇。管平波只得撕了小塊的肉,往甘臨嘴裡塞。甘臨舒服的躺在陸觀頤懷裡,享受著親媽烤的美食,含糊道:“你會做飯啊?”
管平波道:“這不是廢話麼?真當媽媽什麼都不會?那年你沒生出來的時候,媽媽還做過南瓜小點呢。”
譚元洲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沒放糖的事兒你怎麼不說了?
甘臨很是滿意,大口大口的吃著肉。小孩子吃飽了就犯困,不一時,她打了個哈欠,歪在陸觀頤懷裡就睡著了。陸觀頤終於收住話頭,管平波與譚元洲齊齊鬆了口氣,那幾個新來的還如痴如醉,不住的胡亂發問。眼看著又要開始,管平波眼珠一轉,輕輕拍了拍陸觀頤道:“甘臨給我吧,我抱她進屋睡。省的你手痠。”
哪知坐在陸觀頤身邊的孔彰聽見手痠兩個字,無比自覺的把甘臨抱走了。管平波瞠目結舌,譚元洲噗的笑出聲。陸觀頤也繃不住笑了。思想工作的方針雖是管平波自己寫的,但日日念時時聽,便是神曲也要暴躁,何況這玩意。但她作為將軍,又得表現出特別信服此理論的模樣。想借甘臨遁走,卻叫孔彰橫插一槓子跑不成了。孔彰不明白他們幾人笑什麼,解釋道:“呃……我只是怕大姐姐累著。”
孔彰與陸觀頤之間,並沒什麼直接的感情。多年前的一面,彼此都快忘了模樣。不是陸氏那年叮囑孔彰去巴州看錶姐,又驚聞表姐死訊,他只怕都不大記得有這麼個人了。畢竟陸家人口眾多,算來姓陸的表姐表妹多的是,在京中就見過無數。然此時陸氏不在了,對於她嫡親的侄女,孔彰心裡直接把她劃做了要照顧的人。
陸觀頤笑對孔彰道:“與你不相幹,是我們女人家的小秘密。”
在座的諸位硬是反應了一下,才發覺陸觀頤說的“我們女人家”是指她自己與管平波,頓時生出一股強烈的違和感。管平波那貨不只能打,她那性格根本不像姑娘家好麼!
陸觀頤也怕頭一回念太多,引的李恩會等人生出逆反心裡,爽快的收住了話頭,轉而問起了西域風光。談話這種事,說的比聽的高興。陸觀頤是個很好的聽眾,她每一次提問,都讓人想說更多。到後來,岱欽都說的手舞足蹈起來。管平波在一旁認真的聽著,偶或問上兩句,心中慢慢勾勒著西域的景況。
甘臨一覺醒來,幾個人的話題還未止住。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發現自己睡在大貓懷裡,立刻清醒!抓住孔彰的胳膊道:“大貓貓,你會騎馬嗎?”
這話問的!譚元洲看了看天色,點頭道:“是到了她放風的時候了,今天我逃脫一劫,交給你了!”
陸觀頤鄙視的看了譚元洲一眼:“好不負責的師父!”這後爹你要不要好好當了?好容易給你爭取來的機會,居然不珍惜!欠收拾!
管平波輕咳一聲道:“甘臨,不要隨便給人起外號。”
甘臨不服氣的道:“我沒有隨便給人起外號,他就是貓!”
管平波道:“貓也有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