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妹聽得外頭的叫罵,嚇的臉色發白、渾身發顫。孫張兩家,數代比鄰而居,最是親厚,故她才嫁給了孫梁勝為妻。此時兩族人並做一處,二三百精壯漢子堵了門,如何是好?她自是不想死的,何況叫族人抓了回去,且不知要怎生受辱。想到此處,她悄悄拿了把剪子藏在了衣裳裡,果真不幸落入那般田地,爽快結果了自己,省的遭罪。
天色越來越暗,孫張兩家罵聲震天。見老虎營只管縮在院裡,越發壯了聲勢,哐哐的砸起門來!韋高義立刻喊:“集合!”
本就等在院中的戰兵迅速排好佇列,韋高義一連串的命令脫口而出:“一局一二旗隊守前門,三四旗隊守後門!”
“三局一二旗隊上箭樓,三旗隊待命!”
“輜重隊灌好水缸、備好鍋碗瓢盆,準備隨時滅火。”
頓了頓,又道:“李隊長!”
李玉嬌清脆的應了聲:“到!”
韋高義看向李玉嬌:“督戰拜託你了!”
李玉嬌點點頭。老虎營全營進入戒備。
滿腦子經典戰役的管平波從來不敢輕敵,訓練戰兵時,張嘴不是“未算勝先算敗”便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故韋高義即便明知道外頭僅僅是些農民,在鴛鴦陣前不堪一擊,也沒有絲毫大意。何況但凡雄師,無不是屍山血海中殺出。孫張兩家真敢沖進門,韋高義正好拿來練了兵!
一群人湊在一起,最容易喪失理智。本是因自家親族莫名被殺,怕在縣裡抬不起頭,遭人欺辱,遂來示威。然兩家子血氣方剛的青年湊在一處,你一言我一語,情緒節節攀升。老虎營一日內把城內地主打個翹死的事全丟在了腦後頭,滿心想的是打贏了宅子內的人,不獨可以在四裡八鄉抖威風,爭水的時候無人敢惹;更要緊的是劉大戶家宅鉅富,一張架子床就值幾十上百兩,順手牽些汝窯瓶子青花碟子回去,就是一注財;還有那聯想力豐富的,想起城中花魁的絕色風情,好懸沒噴出鼻血來。待有人哐當一砸門,青壯們登時熱血沸騰,一個個化作了青天,要把那膽敢逆綱常的賤婦拖出來活活打死,才叫正了一地的風俗!
飛水話本就奇吵無比,一群人哇啦哇啦的叫罵,馬蜂聽的腦仁兒疼。聽他們嘴裡罵著張四妹告死夫家,非弄出來當眾滾了釘板再活活打死,可馬蜂與宗族打老了交道的人,怎生不知他們盯的乃孫舉人家的絕戶財。不然他們何以打群架,還帶著孫梁勝與張四妹的獨生兒子,名喚孫隆仁的頂在前頭?那孫隆仁才十二歲的半大小子,看著親爺爺親爹慘死,又被族人一頓哄,把親娘恨了個死。
最後一絲餘暉散盡,院內點起了火把,一個個弓弩手上了箭樓,蓄勢待發。雙方語言不通,韋高義派出的人喊了半日話,對方也聽不懂。倒是站在樹上的管平波見韋高義排程得當,有心鍛煉他,故意不出聲,靜靜的看著。
周遭幾棵樹上掛滿了看熱鬧的閑漢,對著巷道指指點點。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道:“孫隆仁站在最前頭,那張四妹被抓出來時,他真能手刃親娘?”
另一人嗤笑道:“他親娘差點勒死他,也算有冤報冤了。”
“哪有同自家親娘講冤仇的?他們讀書人家,不是最講孝道麼?”
“讀書人還講大義滅親呢!橫豎我是一世都鬧不明白他們的道道,且瞧熱鬧吧。”
劉大戶家的門再是結實,畢竟不是城門。外頭那多漢子一齊使力,終是開啟了。孫張兩家的人嘶吼著沖進院內,站在二樓的張四妹驚的渾身打起了擺子。雙手死死握住剪刀,把眼望向窗外。
被人群裹挾進來的孫隆仁一抬頭,與張四妹看了個對眼。張四妹看到兒子,怔了怔,心中恐懼頓時化作了熊熊烈火!滿腹憤懣無處發洩——我怎麼就生了個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
母子對望,彼此看不清臉,卻齊齊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
兩邊人馬殺做了一處。老虎營的鴛鴦陣自不消多說,韋高義萬萬沒想到,飛水的打手厲害就罷了,農民竟也十分能打!當日他在石竹時,土匪是難對付,可百姓總歸是容易嚇住的。哪知到了飛水,這起扛著鋤頭鐮刀的,比尋常戰兵都不差!固然對方慘叫不絕,老虎營的戰兵也連連受傷。打到後來,戰兵們火了,手上再不留情。鋤頭鐮刀終究不如正經的長。槍苗刀,何況老虎營還有陣法。須臾間,孫張兩家就倒下了一片,徹底沒了戰鬥力。孫張兩家剩下的人頂不住,撒腿就跑。
張四妹看著兒子消失的背影,一顆眼淚滑下。閉上眼,狠狠回憶了一番兒女繞膝的歲月。再睜開時,眼淚已是不見。
門口又有了動靜,箭樓上的人高興的大喊:“營長回來了!”
張四妹順著聲音看去,見管平波大步流星的踏進院門,譚元洲落後她半步,亦步亦趨。後面是六七個親衛跟隨,前頭是無數戰兵迎接。火光下,她的肩章耀出刺眼的光芒。
張四妹每一次看到,都覺得震撼到骨子裡。在一片恭敬的問好聲中,張四妹不知為何,心中燃起了火焰!暗道:如此排場,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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