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再次陷入沉默,管平波道:“我還要去程府麼?”
竇向東撥出一口濁氣, 道:“去吧, 把今日的事分說明白。洪讓奸猾狡詐, 得讓程知州有個防備。到底洪家仗著吏部,許多時候比太子還好動作。”又喚陸觀頤,“洪家的家譜姻親關系, 你列出來。”
陸觀頤忙從屏風後頭出來, 要紙筆寫字。管平波卻道:“你過會子再寫, 先幫我打扮打扮。我們沒先投帖子, 貿然上門, 不靠衣裳且進不了大門。”
肖金桃見練竹依舊在哭,心中大不滿, 不搭理兒子兒媳, 只對管平波道:“你們姑嫂兩個速回房, 裝扮了來與我瞧瞧。”
管平波與陸觀頤齊齊答應了一聲,立刻回屋換衣裳。管平波一身的汗, 在陸觀頤替她撿衣服的當口, 火速洗了個戰鬥澡,蹲在火邊烤頭發。雪雁與紫鵑拿著大燙鬥, 燙著一件豆綠色落花流雲的杭綢褙子並一條大紅銷金寶瓶紋樣的馬面裙。管平波抽抽嘴角:“我一個小老婆, 你們給備大紅的裙子,太囂張了。”
陸觀頤拿了塊大手巾,替管平波擦著頭發道:“如今哪管那麼許多,聖上幾次下旨訓斥逾制, 哪個肯聽。休說在巴州,那年我在京城,大紅雲錦鵝黃帶子都穿過,禦史都不管。你那白狐貍毛滾邊的鬥篷我也收拾出來了,可惜沒有白狐貍毛的風帽兒,不然一套配著才好看。”
不一時,管平波的頭發烤幹,陸觀頤先用頭油過了一遍,才飛快的盤起發髻。末了挑了個口銜珍珠的小鳳簪替她戴上,又插上根步搖,解釋道:“你年紀小,不用滿頭珠翠,看著像暴發。這根步搖是方才你洗澡的時候,媽媽撿出來的,不算華麗,難得上頭鑲嵌了兩顆寶石,合了京中的風俗。”
梳頭上妝換衣畢,陸觀頤又拿出了個項圈替她壓上,管平波只覺得自己像個珠寶展示臺。仔細檢查了幾遍墜在項圈上的赤金點翠麒麟,生怕哪裡沒接好,在路上掉了。
陸觀頤笑了她幾句,又把雪雁裝扮好,方打發她們主僕兩個出門。管平波氣血甚旺,很不怕冷。狐貍皮的鬥篷裹的她只想開窗吹冷風。好容易下了船,帶著雪雁並兩個男僕尋幹淨的轎子。一搖一晃的到了程知州府上,管平波穩當當下了轎子,傲慢的扔了一小塊足有一兩重的銀子道:“我是君山竇家的,來與知州太太拜年,勞小哥通傳一聲。”
門房乃程家從京城帶來,眼睛最利。先看管平波的裝扮,不單華麗,且無村氣,就高看了三分;再度其舉止,大大方方,毫無畏縮,立刻點頭哈腰的道:“太太稍待,小的立等通傳。”
不一時,程太太的陪房走了出來,見盛裝打扮的管平波愣了愣,管平波迎上前去,笑著往陪房手裡塞了塊銀子,低聲道:“我們家老太爺使我來說話。”
陪房一驚,忙綻出一個笑臉,扶上管平波的胳膊,伺候著往內宅去。進到屋內,暖香撲鼻,雪雁趕上來替管平波脫了鬥篷,露出了裡頭衣裳的華貴。陪房暗贊一句,地方豪強果然有錢!一個小老婆都這般排場,可見那日宴飲是刻意低調了。
請管平波坐下,陪房又去請程太太。就有小丫頭端上女眷常喝的果子茶,白瓷茶杯內幾顆紅棗桂圓,配著個精緻小銀叉子,倒像甜品。桌上一疊蜜餞,一疊巧葉酥,皆用蓮花型的瓷器裝了,看著就顯高檔。
時下絲綢珍貴,便是官宦人家,不待客時都是穿著家常衣裳。若要見客,才換新衣。管平波不請自來,程太太少說得要半個鐘頭打扮,便慢悠悠的喝著茶,時不時撿顆蜜餞咬著,耐心等待。
良久,程太太方笑盈盈的出來,管平波忙起身見禮。程太太笑道:“對不住姨奶奶,是我來遲了。”
管平波懶的那麼多廢話,勉力寒暄兩句,就道:“我們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落。”隱去了竇家兄弟鬩牆,只把洪家算計了竇家一個兒子的事告訴出來,又道,“我們老太爺在家中急的沒法,不好使男人出來紮眼,嫂嫂姐姐們的官話說的又不如我,只得派我來傳話。府上就沒聽到什麼風聲麼?”
程太太看了看左右,索性攜了管平波的手往裡間坐下才道:“府上可知近來雁州鹽礦之事?”
管平波為難的道:“不瞞太太,我年紀小,家裡的事都不大管。並不知家裡知道否。”
程太太心中瞭然,不過一個妾,憑誰家也不會與之商議機密。只如今派她來傳話,程太太便壓低聲音道:“雁州鹽礦被人盯上了,我們老爺查了許久,似是驚動了京中。太子殿下特命人寫信來與我們說,且先收一陣子,應付了這一茬再提。你家去告訴貴府老太爺一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都先別急。”
管平波不動聲色的套話道:“鐵礦呢?”
程太太驚訝道:“你不知道?鐵礦那處礦工年前鬧了起來,已是停工許久了。”
管平波道:“是單刁民惹事,還是有人調唆?我們家心裡沒底呢。”
程太太道:“我們老爺也疑心有緣故,正在查。不過既停了工,亦難下定論。如今要緊的是鹽礦那頭。鐵器家夥一時半會壞不了,便是有什麼,湊活著能對付。鹽卻是日日要吃,倘或出點事故,市面上斷了貨,叫百姓們如何過得?”
管平波心中佩服,明明是官鹽私賣攫取暴利,到當官的嘴裡,就變成了為百姓生計了。這不要臉的境界,自愧不如。
程太太實不知竇宏朗調任的事,看在合夥人的份上,喚了一個僕從道:“你去衙門裡走一趟,告訴老爺,沒什麼事且先回來,家裡有事呢。”又扭頭對管平波道,“我內宅女眷,外頭的事不大理論,待我們老爺回來,親與你分說就明白了。姨奶奶也不用急,你們不懂朝中規矩,故容易唬著。實際上那般地方,便是接到調令,磨蹭個半年再上任也是有的。有半年功夫,什麼事不活動開了?七品官雖小,亦有好處,不打眼、好調動。你們原是蒼梧郡的人,哪裡有在蒼梧本省任職的道理。花點銀子,請個禦史彈劾彈劾,有本事他洪同知把人調去北方當官,那才叫人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