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女兒如此,王太太也只有再撐住一口氣,自己孃家在三百裡之外的項城,只有盼著風聲能傳到孃家人耳裡,讓他們給自己做主。閑來時候王太太仔細想,越想越覺得不對,自己的女兒自己是明白的。從小到大連男丁都沒見過幾個,況且就算私奔,也不會和個底下人私奔,那個人王太太還記得的,是在縣丞任上時投靠過來的,自己丈夫還說這人一雙眼很不好,只是薦頭的來路大,不好開的。
現在想來定是他見女兒美貌,這一路假意殷勤服侍,等到德州換船時候把女兒偷走的,還放出風聲說女兒私奔。王太太一想清楚就難過不已,只有盼著女兒能夠遇到好人被救,不然自己到了地下也難見丈夫。
今日兩母女在後院說著話,聽到前面亂成一片,鸞娥跑到前面聽聽,滿臉喜色地回來說是姐姐回來了。王太太得了這句信,只覺得渾身有了力氣,扶著鸞娥出來,見外面果然嚷成一片,再仔細瞧了瞧女兒,見她依舊做少女打扮不說,眉緊眼貼,分明還是個處子,那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此時聽的王三太太這樣說,王太太不由怒道:”胡說八道,我自己女兒難道自己不曉得,她一不出閨門的小姐,哪會和人私奔,不過是那柺子偷走了她故意放出的話,三嬸子,這樣的話可不能再說。”
淑娥本來還打點了一番辯白的話,聽到娘這幾句心裡的酸楚湧上來,走了這麼幾千裡路,總算可以看見娘了,上前摟住王太太大哭起來:”娘啊,只有你明白我的心。”王太太那淚早就掉落,鸞娥想起這幾個月吃的苦,心頭也是火起,指著三太太就道:”姐姐回來了,我看你還找人欺負我,還不給我飯吃,不給我衣穿。”
王三叔比起王三太太要鎮靜的多,有什麼好怕的,她再能幹,不過是個姑娘家,王三叔先是呵呵一笑:”侄女,你可不能亂說話,什麼時候不給你飯吃了?”接著王三叔對淑娥換了神色:”大侄女,你回來也是好事,只是嗣子已立,連你娘都要靠著嗣子,更何況是你們兩個沒出閣的閨女?”
淑娥沒有理他,只是收了淚扶王太太坐下,紫煙和春燕上前給王太太行禮,起來後紫煙又倒了杯茶,淑娥接過遞到王太太唇邊:”娘,喝口水吧。”被人這樣恭敬對待,王太太似乎又回到當初丈夫沒去世的時候,那淚不自覺地掉下來,就著淑娥的手喝了兩口水,開口時候聲音特別暗啞:”女兒啊,你不知道這幾個月我們過的什麼日子,我從生下來到現在就沒吃過這樣的苦。”
鸞娥也叫著姐姐,淑娥瞧一瞧她們的衣衫,都是舊的不說,鸞娥的衣衫還破了幾個口子,再瞧鸞娥的手,手上有劃痕。淑娥拉起妹妹的小手,輕輕撫摸著上面的傷痕,那眉就皺了起來。鸞娥笑嘻嘻地道:”姐姐,這不是別人打的,是我上樹掏鳥蛋的時候摔成的。”
上樹掏鳥蛋?淑娥就像聽到什麼不可能的事一樣睜大眼睛,雖說王家稱不上是什麼名門望族。但王家也有七八百畝田土,一年的租子足夠全家豐衣足食地過。淑娥姐妹從生下來也是奶媽服侍,丫鬟跟隨,受的教導也是文靜淑雅。
鸞娥年紀還小,從小又文靜,現在竟然上樹掏鳥蛋?鸞娥已經把袖子放下,笑嘻嘻地道:”是啊,沒有吃的,就去掏鳥蛋給娘煎蛋吃。”鸞娥聲音不大,王三叔在淑娥沒理他之後也惱羞成怒不說話了,這話眾人聽的清楚明白。
淑娥心中大怒,轉身指著王三叔的鼻子:”嗣子呢?請出來給我見見,縱你說破天去,這不給嗣母和妹妹穿衣吃飯,告到天邊我都不怕。”說著淑娥吩咐春燕:”走,套車,我們去縣裡告告去,這不孝的案子,該是怎麼審?”
見淑娥牽了鸞娥的手作勢要走,王三太太著急起來,忙上前攔住淑娥:”大侄女,話不能這麼說,這不過是小侄女自己調皮罷了,我們哪裡沒有不給她們飯吃。”鸞娥已經尖著嗓子喊道:”三嬸你胡說,頭個把月去廚房還能拿到白米飯,這些日子換了人,不是餿的就是糊的,連熱水都沒有一口,娘還在病著,要不是我下河摸魚,上樹掏鳥蛋給娘補身子,娘只怕熬不到姐姐回來。”
說著鸞娥就大哭起來:”姐姐,我們過的好慘啊。”淑娥一則是怒,一則是心疼,再細一想想,自己進門來瞧見的,眼熟的下人沒有幾個,都是些眼生的,心裡的怒火更盛,只是冷笑道:”好啊,是非我們上堂去。”
說著一手牽著鸞娥,一手扶住王太太就要出門。王三叔見她口口聲聲要上堂,此時貿然前去,沒有打點的話自己自然是輸了,這嗣子不孝母親,問出來這份産業歸了別人不說,只怕自己兒子的命都要送在她手裡。
王三叔眉頭一皺,對廳裡的下人使個眼色就喝道:”家裡的大事,自然是男人們做主,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子在這裡胡亂什麼,定是在路上中了邪,還不快些把她綁起來。”剛才這群下人淑娥吩咐著只是躲躲閃閃,王三叔一吩咐倒是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就要來抓淑娥。
春燕忙擋在淑娥面前,大聲喝道:”你們還有王法沒有?任由別人胡亂做事,這天下可還有個公正?”紫煙也緊緊護住淑娥,一時變成亂戰起來,有個婆子嘴裡還道:”大姑娘,你聽三老爺的吧,他畢竟是個男主人,比不得你是要嫁出去的姑娘,真惹了他,給你個辣手,你也只有受著。”
王三叔聽了這話,面上現出洋洋得意之色:”公正?在這裡,我就是王法,就是公正。”話音沒落就聽到外面傳來聲音:”好一齣欺淩弱女的戲啊,本縣治下,豈能出這種事情?”
這聲音讓眾人都一怔,王三叔臉上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睜大眼瞧著外面走進來的男子,一身官服,正是本縣老爺。
春燕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方才見勢不妙就讓小董快些去縣裡請老爺,還怕時間拖的太長,沒想到他倒來的快。
知縣老爺姓徐,來本地任知縣也有一年多了,小董初去請的時候聽說王家的事還有些不想管,等到小董亮出江寧縣的招牌,徐知縣一雙眼就亮了,官官相衛,這又是明面上能增自己光輝的事,急忙打轎出行。
等出了門又見江寧縣的衙役來伺候,心裡的主意早就打定,別說王三叔本來就做了這些事情,就算沒做,錯也要全推到他頭上。也沒通報就進了門,恰好聽見王三叔的那幾句話,徐老爺的官威抖起來,開口就問出這樣的話。
見了本縣知縣,王太太大哭起來,上前跪到地上口稱冤枉,淑娥姐妹也跪在那裡。徐知縣先問了一句:”孺人可受過朝廷旌表?”王太太哭的聲音大了些,一時沒有回答,還是淑娥代答:”當年父親選官時候,就為母親請過誥封,雖只是八品,也是朝廷命婦。”
徐知縣忙親手把王太太扶起,自己還禮道:”孺人還請往裡面歇息,本縣自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王太太這才收淚,鸞娥已在旁邊說:”老爺,我們已被從原來住的屋子趕了出來,現在住在後院的破屋裡。”徐老爺的眉頭緊緊皺起:”確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