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見灼華進來,表情有些僵硬,然後規規矩矩行了禮。
論長幼,自該灼華先行常禮,可王氏一見灼華進了院子就行了大禮,分明是在諷刺她自持身份多管閒事了。
灼華看了她一眼,進了屋在上首坐下,單刀直入,笑意淺然道:“三哥是沈家子,你是沈家婦,可也未必。”
王氏一怔,蹭的站起來,面色刷白,怒氣梗在心口難出。她身邊的何媽媽叫了起來,“沈家的事情,還是國公爺和老太太說了算的,四太太還是您的長輩!”
灼華笑了笑,“掌嘴。”
靜姝碎步上前,對著王氏一福身,道了一聲得罪,左右開弓便是兩個響亮的耳光,對著何媽媽訓斥道:“縣主在說話,你是什麼身份!”
何媽媽一驚,忙是跪下。
“何媽媽說的沒錯,如今國公府當然是國公爺和老太太說了算,可。”灼華端坐於上,然後緩緩前傾,淺笑盈盈看著王氏,“也沒什麼是我管不了的,您說是不是?”
倒不是她想拿著縣主的身份壓人,實在是王氏太激動,此刻滿腦子都是她在攪局,若是以小輩的身份來,怕是話都說不全乎了。
冬日的晴線在枯寂的壓抑裡變得寂寂冰冷,廊下的迴旋風帶動枯脆的落葉捲動,脆脆欲裂,灼華睇了她一眼,緩緩道:“四叔青春早逝,四嬸一人撫養三哥長大成人的確不易。四嬸怨我多事,我也怨四嬸太過。你斷了三日吃喝,可你卻不知,你的兒子已經半月有餘不肯吃湯藥了。今日順了你的意,娶了親,然後呢?三哥的身子你是清楚的,不吃湯藥,不調理,整日憂思,還能活多久?非得熬死了一個心理就能舒坦了?”
王氏盯著門口投進的一律冷白光線,搖搖欲墜,卻又驀的尖銳起來:“你以為你是為他好,可我是他母親,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還會害他不成?外頭的流言多難聽,你聽過嗎?斷袖!若是將來那周恆負了他,他又該如何?他的後半生改怎麼過?他是否能經得罪流言抨擊,經得起世人白眼?”
她說的快,說的激動,幾日未曾好好吃喝的身子薄弱的很,氣喘急喘,“既然他能喜歡上一個人,可以是男子,自然也可以是女子。只要他成親了,天長日久,他總會和妻子有感情的。這世上那麼對夫妻有多少是青梅竹馬,還不都是揭了蓋頭才認識的。沒有愛情又如何,還不是可以生兒育女,好好過日子!”
“你才多大?人生的無奈你懂多少!人言可畏,你懂什麼?!”宣洩完情緒,王氏頹坐下來,伏在椅子上哀哀哭泣,“你們如何知道我的痛苦……我該如何對他父親交代……”
灼華看著她,靜默了許久,從後頸處撩了一撮頭髮,嗓音是懂得的輕柔,道:“你看,我的這幾縷發是卷的,你問我為什麼?天生的呀!你說你喜歡葡萄,我說我喜歡荔枝,為什麼?唯心中歡喜而已。就好像三哥為什麼會喜歡男子而不是女子,天生的!你帶給他的,明白嗎?打從孃胎裡就帶著的,即便你認定他這是病,也是你給他,將會跟隨他一生一世。”
王氏震了一下,面色更是刷白。
灼華望著挺遠了清明不定的光線,清澈道:“生兒育女,你覺得那樣的日子才是正確的,可你問過三哥,那是不是他想要的?他能不能接受與一女子同床共枕?四嬸,其實你的痛苦不是因為三哥的選擇會讓他多痛苦,而是因為三哥的選擇會讓你受到譏諷,你自己無法接受。因為你沒有看到他和周恆在一起的時候,有多快樂!”
王氏消瘦的面孔上皆是悲慼:“快活?這樣的快活終抵不過流言蜚語的抨擊!”
灼華的神色如九月暖陽下的澄澈湖面,平靜而淡然:“人活一世,誰沒有被流言傷害過。你覺得他的後半生會痛苦,可人生是他在過,是痛苦是歡喜,是他說了算的,不是你,也不是任何一個人。若是這樣耗著,三哥的後半生,能有多長呢?”默了默,“大姐姐說的一句話,我覺得挺好的,現在說與你聽:流言也好譏諷也罷,你覺得那不是難堪那便不算難堪。四嬸以為呢?”
王氏苦的酸楚,她心中矛盾,灼華說的她承認、也明白,可是世人嘴苦,豈是一句話就能撫平的。熬過一日冷眼容易,熬過一年也容易,可人生何止那麼短?“你太想當然了……”
灼華站起身來,緩緩往外走,曳地的裙襬掠起塵埃飛揚:“試一試又何妨,若是能換他快活一世,哪怕一陣子,咱們這些人,受些委屈受些譏諷又如何?若是周恆負他,天大地大,換個地方再好好活下去便是。誰的一生,當真能夠從一而終?”
“至少,不會抱憾終身了。”
“去看看三哥,憂思過度對他的身子沒有好處。”
“既覺得沸沸揚揚的流言難聽,留下來住著吧,看看他是不是過得高興,然後再決定到底是不是讓他自己去選擇怎麼走這條路。”
回去後灼華便使人與焯華身邊的人說了,王氏再去看,不必攔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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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王氏去看了焯華,關起門來不知道說了什麼,伺候的人被支去了外頭,只大約聽到了哭聲罵聲,到最後只剩哭聲。
然後,王氏便在北燕住下,焯華也開始每日好好吃湯藥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看得出來,他很放鬆。
隔日灼華使了人去叫周恆過來。周恆請見王氏,王氏沒有見,只是叫人傳了句話:記得今日為成全你們,有多少人嚥下委屈和難堪。
周恆只是回了一句:我知道。
之後,他便時時來,有時也接了焯華過去,倒是十分收禮,傍晚之前必會將人送回來。心底有了著落,二人看起來都很快活。
流言打京裡而來,卻再無法影響他們了。
煊慧看著他們一同進來,忍不住的嘖嘖讚道:“果然是賞心悅目。”
灼華一笑,“姐姐說的不錯。”
灼華記得焯華的記憶力不錯,某日裡拿了賬本去找他,老太太撒手不管事兒了,煊慧馬上要成親了,灼華主持中饋的同時還要管著三房的產業和自己的私產,忽覺得時間浪費的太多,都沒時間放空了,覺得三哥哥該幫她分擔些瑣事,以作報酬才好。
然後發現,她的銀子或許會變得很多很多。
“過目不忘”、“掐指一算就有結果”、“掃過一眼就知錯漏”這種事情,原來真的有!
北燕的一切在乾燥而沁骨的寒日裡慢慢都進入了正軌,春暖花開,早春種下的種子,在一場春雨後都發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