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浪留在賓館內的,是魂魄,是人類獨有的靈性。魂魄極為脆弱,容易被陽氣吹散。丁浪作為秘術師和白無常,十分清楚魂魄的弱點,斷然不會在白天現身,而是跟鬼物一樣,挑選陽氣最弱、陰氣最重的時候現身。
“人鬼殊途,你裝作夢遊,平時起夜做什麼,就照常做,那些鬼即使看見你,也不會主動招惹你。”林真真跟在徐功亮身後,“我對塵世的眷戀太深,喜歡玩惡作劇,但也沒有真正的傷害過誰。所以,你大著膽子走,不要怕。丁浪看見你,自然會跟過來。”
走廊內亮著昏黃的燈光,空無一人,卻熙熙攘攘。
徐功亮穿著睡衣,蹣跚摸索著,穿過形形色色的孤魂野鬼。不必刻意躲避,鬼物們與他迎面相撞,透體而過,就像平行時空那樣,相安無事。他很快發現,賓館內的鬼物跨度可達百年,有全身血跡斑斑的民國時期軍人,穿著長衫的學者,也有戴著太陽眼鏡、清涼度假裝扮的國際友人。也就是說,從賓館落成那日起,陰玉就藏在這裡,聚集每一個從這裡路過的鬼物,並滋養它們,讓它們的力量在漫長的歲月裡越來越強大。
日久年深,藏在這裡的鬼物,大約能組成一支軍隊了。
徐功亮走到電梯那裡,按下按鈕,等了一會兒,電梯始終沒有上來。他只好拐向旁邊的樓梯,推開厚重的安全門,戰戰兢兢的沿著樓梯往下走。然而電梯裡實在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他走到三樓,便回到走廊上,再次按下電梯的下行鍵。
等待電梯的空檔,徐功亮左顧右盼,從遍地鬼物中尋找丁浪的魂魄。
林真真始終跟在他左右,做出各種奇怪的動作,好讓其他鬼物以為她迷惑了此人的心智,導致他舉止反常。
“他會不會藏在某個房間內?”徐功亮低聲問。他雖然能見鬼,眼睛還是普通人類的肉眼,無法穿透牆壁,看到房門後的情形。
“你等在這裡,別亂走,免得招徠大護法。我去房間內找找。”林真真說著,消失不見。
徐功亮腿發軟,眼發黑,這大護法將丁浪打到魂魄出竅,肯定是個狠角色。自己怎麼就頭腦發熱,答應葉彌給丁浪喊魂這個苦差事,又頭腦犯渾,在三更半夜陰氣最重的時候出來溜達?!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意氣!
叮的一聲響,電梯門緩緩開啟。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柄傘。
準確的來說,是一柄二十四骨的油紙傘,白底子上繪著煙雨朦朧的黛墨山水。傘微微一抬,露一抹瓷白的、弧度美好的下頜,再往下,一襲精緻繡紋的紅色交衽長裙,裙襬重重疊疊,映著連理枝的地毯,像是從櫥窗裡出逃的塑膠模特。
徐功亮的心開始狂跳,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彷彿能聽到周身的血液在汩汩流動,直跳的血脈賁張,心臟像是要逃脫胸腔的束縛,不受控制的劇烈彈跳。
思緒變得飛快,一瞬即是萬年。
他忽然想明白,巷子裡的流浪漢是怎麼死的。心從胸腔裡跳出來,所有的大動脈瞬間斷裂,周身的血一下子從體內迸出,濺在三米高的塗鴉牆上。
下一個,就會是他。
劇烈的心跳下,徐功亮頭臉發漲,身體不受控制的向電梯內倒去。電梯內的空間狹窄,徐功亮一不小心撞到紅衣女子的手肘,油紙傘微微晃動,露出一張慘白精美的容顏。
黛眉墨染,唇口朱丹,一雙鳳目微微上揚,嵌在裡面的眸子漆黑,透不出一絲光亮。
霍鶯鶯。
她是鬼,卻又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