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格子門被開啟,郴王疾步而進,神色倉皇。垂眸看到跌坐在地的蘇芩,雖衣衫淩亂,面色蒼白,但尚無虞。
“表妹。”郴王俯身,將蘇芩從地上攙扶起來。觸手時,只覺掌中嬌人抖的厲害,心內愈發憐惜。
“表哥,祖父呢?”蘇芩有太多的問題,但最令人她擔心的,還是祖父的情況。
對上蘇芩那雙水霧明眸,郴王面色一變,斂下雙眸,面帶心虛的含糊道:“無礙,只是被扣在了宮裡。”
“那,那其他人呢?”
“等惟仲來了,過會子就都能放出來了。”郴王溫聲安慰道。
惟仲是夏達的字。作為蘇龔一手教養出來的門生,夏達不負重託,德行、才情,相貌、舉止都比常人出眾。兩年前雖惜敗陸霽斐,但如今升任次輔,入主內閣,在朝廷之上也已培植出自己的勢力。
蘇芩垂著眉眼,緩慢後退一步,將自己的胳膊從郴王手中抽出。
郴王一愣,急道:“可是弄疼表妹了?怪我太心急了。”
“無礙的。”蘇芩揉了揉胳膊,垂首時露出一截纖細脖頸,貼著半濕青絲,白玉小耳上耳璫已褪,留下一個小巧耳洞。郴王怔怔盯著,直至外頭傳來聲響,這從如夢初醒般的輕咳一聲。
表妹真是,愈發好看了。
“王爺。”穿廊處,急急行來一人。穿著官服,戴襆頭,身形修長,一表人物。
“惟仲哥哥。”蘇芩喚了一聲。
“芩妹妹。”夏達拱手,面色蒼白,鬢角處沁出汗漬,顯然也是急趕過來的。
“惟仲哥哥怎麼戴著襆頭?”襆頭是在朝廷重大集會、奏事、謝恩時才會戴的。
“這……今日陛下頒旨,陸霽斐晉升首輔,我也被提拔為次輔,文淵閣天翻地覆,鬧到現今,”頓了頓,夏達又道:“方才陸霽斐也是穿著陛下親賜的飛魚服從蘇府大門去的。”
大明宮東部,那片不起眼的房子,被喚作文淵閣,內設內閣。首輔、次輔皆換,可不是天翻地覆嘛。
怪不得那人昨日一身便服,今日就穿上了飛魚服。還巴巴的急趕過來,一定要親自來落井下石才罷休。真是小肚雞腸至極。
“惟仲哥哥方才碰到人了?”
“嗯。”夏達點頭,“攀談了幾句。”同朝為官,夏達明顯比陸霽斐性格溫和寬厚,人緣也更好些。只可惜,過於論平,不事操切,缺了那麼幾分氣魄和心狠手辣。
這就是陸霽斐與夏達的不同之處。陸霽斐此人,比夏達看著更像個翩翩君子,稱得上是“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但朝堂之事,瞬息萬變。夏達這樣的官家子弟,比陸霽斐這樣市井出生的人,少了三分卑鄙,缺了七分城府。僅如此,就註定了他要屈居人下。
“惟仲哥哥,蘇府,為什麼會被抄家?”蘇芩坐在實木圓凳上,微偏著窈窕身段,露出嬌美側臉。桌上是陸霽斐留在的那盞紅紗籠燈,亮著燈芯,忽明忽暗的裹挾著冷風,襯出一個燈下美人。
夏達雖知現今不合時宜,但卻還是忍不住暗嚥了咽口水。
陸霽斐走後,夏達得父親舉薦,才被蘇龔收為門生,那時的蘇芩已是豆蔻少女,幼時的嬌縱任性彷彿在一夜之間被收斂。瞧見他時,會甜甜的喚他“惟仲哥哥”。而這時,夏達總是想,若能得此佳人,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會去替她摘下來。
夏達之父夏禮,鄉試出生,授彰德推官,從兵部主事一路升任戶部尚書。那時,正值徐玠舉朝圍攻蘇龔,他獨不為所動,站定蘇龔。後蘇龔入主內閣為首輔,起用其為刑部尚書,現改任左都禦史。兩人私交甚篤。
夏禮曾有意撮合蘇芩與夏達,只可惜陳皇後從中阻撓,一直未能成事。
“這事,如今還未昭告天下,”夏達看一眼郴王,見郴王頷首,這才道:“皇帝駕崩了,遺詔已出,三皇子登基為帝,託孤於陸霽斐。”
蘇芩怔愣在當場,如醍醐灌頂。
怪不得,怪不得要拿她蘇府開刀。先帝這是在死前,要替三皇子將路鏟平啊!
蘇家權勢過大,一手遮天,與其收服不如擊垮,這招釜底抽薪來的猝不及防,直接就將蘇府一鍋端了。蘇府一垮,蘇派受挫,二皇子郴王也是元氣大傷,怪不得會急求了聖旨過來。
“可是,皇帝駕崩,表哥的聖旨是哪裡來的?”蘇芩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