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先生看著翟沖搖頭苦笑,他是博學鴻儒,性情十分溫和,不若榮恪靈活,不若方太師刻板,不若馮茂跳脫,皇上不敬佩他,也不怕他,又覺得他無趣,前些日子太後不在宮中,皇上要處理政務,讀書的時間少,太後回宮後,命歐陽先生加重皇上課程,皇上明裡暗裡反抗,今日這樣明目張膽得沖撞,還是頭一回。
翟沖忙道:“皇上打小好學,近日是不是課業太過繁重?”
歐陽先生搖頭:“十三四歲的孩子,十有八九如此,跟大人頂著,皇上也不例外。”
“那怎麼辦?”翟沖想起自己的十幾歲,有些替皇上犯愁。
“有太後鎮著呢,怕太後考問他,白日裡淘氣荒廢了功課,夜裡偷偷用功補上,不懂的再來問我,還向我道歉,坐一會兒就故態複萌。”歐陽先生依然笑呵呵得。
“若皇上鬧得過分,先生可跟太後告狀。”翟沖出主意道。
“告狀會適得其反。”歐陽先生搖頭,“說來奇怪,前幾日鬧騰,都是從後門悄無聲息溜出去,今日這樣大聲,竟不避著太後,倒是有些過分。”
翟沖知道跟昨日的事有關,可皇上向跟他不親近,他也不會哄孩子,馮茂在就好了,或者以前的榮恪,皇上還叫他太傅的時候,對他幾乎言聽計從。
小皇帝氣咻咻坐在肩輿上,今日歐陽先生講漢代昭宣中興,對權臣霍光大加褒揚,說他平息內亂休養生息平定邊疆,是昭宣中興的首功之人。
他心裡明瞭歐陽先生說的在理,可他更愛聽秦少師所說,權臣到最後,都是奸臣。
本朝的大奸臣,就是鎮國公。
歐陽先生是鎮國公的人,他說這些,是不是受了鎮國公的指使?
心裡起了懷疑,便對歐陽先生分外反感,只是打小被教導尊師重道,沒有當場發作,歐陽先生看出他不耐煩,便停止講授,讓他自己讀一會兒書。
他低頭讀書,紙上的霍光二字變成鎮國公陰鷙的臉,殺氣騰騰看著他。
昨夜睡夢中,他夢見了鎮國公,夢見流血的小河,他在睡夢中哭了,醒來的時候枕上一片濡濕,他恨自己不爭氣,為何要哭?要讓鎮國公哭才對。
想著這一切,他再也難以忍耐,嚷嚷著跑了出來。
到了寧壽宮還在琢磨,嚷嚷那幾句,可被母後聽到了?歐陽先生會不會找母後告狀?他若敢,朕也跟母後告狀,他對母後垂簾聽政頗有微詞,讓母後免去他太師之位。
翟統領也瞧見了,翟統領會告狀嗎?翟統領是父皇的人,會護著朕的。
篤定下了肩輿,徑直進了書房,麗貴太妃正在寫字,似乎在默寫什麼,想一會兒寫一會兒,寫的不對就揉皺了扔掉。
小皇帝喚一聲麗娘娘,貴太妃忙擱下筆站起身,問他道:“怎麼又不讀書了?”
“心裡煩。”小皇帝坐下喝兩口茶,咚一聲擱在幾上,咬牙道,“朕非殺鎮國公不可。”
麗貴太妃回頭瞧一眼紙簍,鎮國公將手冊拿去卻不歸還,她日日默寫,卻總是不對,一顆心空落落的,無所歸依。
小皇帝這樣一說,勾起她心中怨憤,來到門外左右一瞧,庭院中寂靜無人,方回身壓低聲音道:“皇帝,你要忍耐。今年便物色皇後,明年大婚,大婚之後就可以親政了,親政後手中握有軍政大權,鎮國公還不是隨你處置?”
“麗娘娘支援我?”小皇帝欣喜看著她。
“我支援有什麼用?既無膽略又無計謀,不過是一個蠢女人。”她一聲長嘆。
小皇帝起身過來握住她手,激動說道:“不需要膽略計謀,我有了憋不住的話,可以說給麗娘娘聽,麗娘娘肯聽我說就好。”
“自然肯聽。”麗貴太妃慈愛笑看著他,十三歲的孩子,已經與她一般高,高瘦的身形象極了先帝,還有人說眉眼像她,看著他的眉眼心中一顫,脫口說道,“我一直當皇上是親生兒子,皇上有什麼話,盡管跟我說。”
小皇帝興奮起來,搓著手說道:“可是,我等不了那麼久,秋狩的時候吧,就秋狩的時候,鎮國公是狩獵高手,姑父也愛狩獵,朕示意姑父邀他前往,他一定肯去……”
小皇帝站起身:“朕要秘密籌劃一番。”
跑到門外與彩蓮擦肩而過,卻沒顧上理她,彩蓮搖頭一笑,怎麼急火火的?笑著又皺了眉頭,今日怎麼又不讀書?
進了書房稟報道:“鎮國公府的雙姑娘求見,說是月嬋夫人帶了禮品給貴太妃。”
麗貴太妃說一聲讓她進來。
小雙進來伶俐笑道:“之前來的是大雙,奴婢是小雙。”
說著話遞上一個錦盒,開啟來是一對精美的漆碗,麗貴太妃驚喜不已,撫摩著說道:“是揚州漆器,是我家鄉特産的器物。”
“月嬋嫂子說貴太妃十五年沒回過家鄉,特意去一趟揚州,選購了這對漆碗。”小雙說著話,從懷中掏出一本手冊,雙手遞了過來笑說道,“這本手冊是鎮國公特命奴婢還給貴太妃的,鎮國公說去年走得匆忙,沒有來得及歸還,心中一直惦記,還請貴太妃諒解。”
麗貴太妃接過去,眼淚潸然而落,這手冊承載這她對先帝的相思,雖然先帝的最愛不是她,可她的最愛,一直是先帝。
小雙走後,她翻看著手冊猛然起身,自己因對鎮國公生怨,沖動之下說支援皇帝,沒有攔著他,還攛掇他提前親政,是不是做錯了?
皇帝的計劃,要不要告訴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