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得到的那些都有什麼用?他所失去的,卻是一輩子都彌補不回的了!
審判大殿內,嚴涼面對跪在他面前等待判決的嶽麓,心情複雜。
曾經出生入死過的好兄弟,曾經宣誓要與子同袍的戰友,終成陌路,再無話可說。
嚴涼安靜翻著手邊嶽麓的生死簿,嶽麓也不說話,一殿之中只聞紙張嘩啦啦的輕響聲,安靜的像是興安侯府裡每個不點燈的頹廢幽暗的夜晚。
終於,嚴涼語調無波,緩緩道:“你從軍多年,為國家百姓立下不少功勞,後雖陷害我慘死,間接害得多少百姓被南下的異族欺淩奴役,但你也未曾泯滅良心,重返戰場再操戈矛,最終趕走異族立下莫大功德。”他口吻淡淡的,洩露出那麼一絲認命後的無奈落寞:“你這一生功過相抵,算是無功也無過。身死不問生前事,切記來生多行善積德,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嶽麓忽然抬頭正視嚴涼,像是有許多話叫囂著等不及沖出口,他悽聲道:“侯爺,屬下對不住您!”
嚴涼一怔,心剎那間被刺痛,勾起了心底深處隱伏的心酸怨恨。不過是兩年前,他們還是戰場上戮力同心的武將,扭頭間便是最絕望痛苦的背叛,最不能被原諒。
嚴涼慘淡笑起來:“只因我在報複你和家國大局之間選擇了後者,今日才能任你功過相抵,我亦不會再追究你我的個人恩怨。但是——”他深吸一口氣,道:“你對我的背叛,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也不必再自稱‘屬下’。你我恩斷義絕,各走各的路吧!”
“侯爺……”
嚴涼嘆了口氣,沖殿中鬼差擺擺手,道:“送興安侯去輪回。”
容娘坐在嚴涼下首的位置,正溫柔撫摸鬼貓,這會兒眼皮抬了抬,看了眼嶽麓被送走時那頹廢的模樣,再看嚴涼心事沉重的神情,便慰道:“城隍爺想開點,娘娘即將臨盆,別被這些即將去轉世的人影響了心情,不值得。”
嚴涼點點頭,感激的目光投向容娘。
便在此時,一個鬼差跌跌撞撞的沖進審判大殿,臉上急切之色飛揚,簡直快要飛起來似的,往地上一跪,呼道:“城隍爺!娘娘她提前臨盆了,城隍爺快過去吧!”
“朝露!”嚴涼臉色驟變,幾乎是從位置上跳起來,火燒眉毛似的沖出審判大殿,乘金光飛去了寢殿。
曲朝露畢竟已經不是人世間的嬌弱娘子,生孩子對她來說,並不是件兇險的事。
相反,她這一胎生的很順利。
當嚴涼抵達寢殿時,一聲嬰兒的哭聲令他腳步頓住,怔怔的立在原地,一時間如同墜入美夢之中,怔怔的半晌沒能反應過來,緊接著猛然欣喜若狂,抬腳沖向曲朝露。
曲朝露生了個男孩。
嚴涼眼中泛起了晶瑩,有淚珠在眼角凝結,欲落不落,勾動心底噴.薄而出的感動。
他將曲朝露和孩子擁抱在懷中,緊緊抱著他們,彷彿用盡了一生一世的力氣,要和他們相擁到地老天荒去。
原來他還可以這樣幸福,方才審判嶽麓時難以釋懷的怨恨隨著他的孩子出生,竟然全都煙消雲散,再無跡可尋。
這一刻他什麼也不願去想,只想和他的妻兒在一起,共同沉浸在巨大如汪洋恣肆的幸福與欣喜之中。
有風緩緩拂來,簾影姍姍。
寢殿裡歡喜溫馨,唯餘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身影在燈燭的照耀下溫暖如夢,繾.綣綿長……
很快,城隍娘娘誕下子嗣的訊息就從陰曹傳出來,傳遍了整個豫京地府。
眾鬼聞之無不歡騰,城隍廟裡的陰曹鬼差們更是高興,難得這些青面獠牙的鬼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
接著陰曹按照老規矩,於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大擺流水席,昭告地府眾鬼來白吃白喝,共同慶賀。
這日主殿前的開闊場地上,眾鬼們觥籌交錯;主殿內,嚴涼和曲朝露坐在主位,與下首的文武判官、黑白無常、日夜遊神、牛頭馬面、各司大神們一同宴飲。
曲朝露地祗的體質令她産後立刻就恢複了元氣,不用和陽間娘子們似的坐月子養生。
她抱著撒金紅軟緞的襁褓,襁褓錦被裡露出孩子粉嫩的臉,分外可愛。孩子小小臉上掛著絲滿足的笑容,身體在襁褓裡蠕動,半睡半醒的發出幾聲細細淺淺的呼嚕聲。
曲朝露看得愛憐無比,連飯菜都顧不上動,只一個勁兒的輕拍襁褓,仿是將所有的關注和耐心都賦給他的寶寶。
這讓嚴涼在滿足歡喜之餘,又莫名的生出一絲吃味。
他知道自己這樣吃味很無趣,哪有吃味自己剛出生三天的兒子搶走妻子關注的?這麼想著便不免在心中自嘲:真是被美人迷得神.魂顛倒……
他從曲朝露懷中抱過孩子,小心哄著,柔聲對曲朝露道:“這麼半天也沒見你吃什麼,孩子我抱會兒,你吃點東西。”
曲朝露嫣然道:“阿涼你真好。”
嚴涼頓覺心中陶陶然,一下子就不再吃味了。
倒是他們的孩子還未取名,嚴涼和曲朝露商量著給孩子擬定名字,卻又不知定什麼好。
兩人低低的議論聲被各位鬼神們聽了去,正好夜遊神喝了杯曲朝露釀的葡萄酒,因著美味而心下大動,笑著張口就來:“城隍爺,有句詩叫‘露從今夜涼,月是故鄉明’,這把城隍爺和娘娘的名字都涵進去了,那麼,你們看‘明’字配小公子如何?”
嚴涼溫和道:“日月為明,遍照天下。這明字的確是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