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龍新交了博如霜這朋友,有斷骨玩耍,又有靈物果腹,日子過得好生逍遙,對自家那株心愛的狗尾巴草也就不甚關注,往往隔了一兩日,才跑回來巡弋一番,待的時候亦是極短,只心不在焉舔上兩口,便隨著博如霜的招呼跑遠。
老黑不受打擾,進展自是極快。除了必要的休憩與充飢之外,它整副心神俱都撲在那中樞之上,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兔兒也似,周身黑毛亦是光澤全無,黯淡脫色。田硯瞧在眼裡,又添幾分好感,生怕它心神損耗太巨,傷及根本,不住勸它量力而行,莫要勉強。老黑哪裡肯聽,一雙爪子搭上那中樞,便好似摸了到初戀情人,全然不捨得放手,恨不得一口氣便將其中奧妙瞧個通透,解個徹底。竟真將這溜門撬鎖的下作手段當成了終生事業來做,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狂熱意味。
這般拼命,成果亦是斐然。不過九天的功夫,那中樞便告瓦解,只見半球之上射出一道強光,打在巖壁之上,其內點點浮塵漸漸凝聚,勾勒出一道門戶。形制與那神行獸頭頂的門板一般無二,只是甚為破舊,其上多有斑駁腐朽之處,望之極不牢靠,總覺一推之下,便要散了架去。想來應是廢棄日久,失了修葺的緣故。
眼見功成,胡上牆便撤去了老黑的偽裝,只見這黑鼠瞪著一對血紅小眼,哈哈狂笑數聲,才將將手舞足蹈轉了半個圈子,便咚的一聲悶頭栽倒,不省人事。
田硯與穿雲忙上前查探,道力微注,便是相視一笑。原來,這老黑根本就未曾受傷,只是連日來損耗精神,早已疲累無比,如今心絃一鬆,便再也支撐不住,竟就地睡了過去,正自做著香甜美夢。
那小龍覺出動靜,連忙飛也似的衝將過來,帶起碎石四濺,卻見自家那株心愛小草完好無損,更有光芒籠罩其上,照得金枝玉葉耀眼生花。它頓時興奮異常,將博如霜裙襬一咬,拖將過來,一對前爪指指點點,嗚嗚低叫,要與自家好友一同欣賞。
博如霜裝出一副驚歎之色,猛拍了一頓巴掌,哄得小龍開心,這才瞪著穿雲說道:“這龍涎草,你需幾多分量?”
穿雲笑道:“我也不多拿,只需一截寸許的根鬚便夠。你與這哈巴狗兒好得蜜裡調油,我若說要整株取走,你怕是要翻臉罷?”
博如霜再不理他,只衝著中樞前的空處喊道:“胡上牆,你可聽清楚了,若敢多取一分,姑奶奶必要將你捏了烤乾,做成一隻狗碗!”話音未落,便見那狗尾巴草微一晃動,便回覆如常,只是周身金光稍稍黯淡了些許,望之依舊奪目。
那小龍生出些模糊敢應,曉得不大對勁,繞著小草來回兜圈,低低咆哮,卻全然瞧不出端倪,最後只得作罷,懶洋洋的趴回博如霜腳下,再提不起興致。它哪裡曉得,就在巡弋之時,胡上牆已裹著根鬚與它擦肩而過,偷偷交到了穿雲手裡。
博如霜好生歉疚,輕撫著小龍腦袋,又摸出一件靈物遞到它嘴邊,柔聲安慰道:“你放心罷,這小草兒只是斷了丁點兒根鬚,妨不得事,最多幾日功夫,便要回復如初。”
小龍瞧著博如霜,大嘴一咧,吭哧一口,將那靈物嚼了,鑽進她懷裡,極是依戀。
穿雲收穫寶物,復原在即,自是心懷大暢,當下也不耽擱,走到那門戶之前,輕輕一推,便聽吱吱嘎嘎一通零碎響聲,落在眾人耳中,卻好似擂鼓一般。心中患得患失,生怕這破落貨經不得折騰,就此垮塌。
穿雲使力甚巧,那門戶眼看著搖搖欲墜,卻偏偏支撐了下來,勉強露出一人寬的幽黑縫隙。他還不放心,又伸出鐵鍁,往那縫隙中探去,半晌方才收回,笑道:“這口子恐怕挨不了多少時候,你們若要離開,還是趁早為妙。”當下鐵鍁又是拉長,伸入頭頂霧氣之外,只幾息功夫,便將田九斤夫婦接引回來。
這近十日的光景,田九斤攜著婆娘在庫房中大快朵頤,樂不思蜀,身上已是多了二斤肥肉,現下陡然被扯了回來,連半點乾糧都未及攜帶,又哪裡肯依?只是纏著穿雲與田硯混賴,又哭又鬧,不願就走。
穿雲笑道:“小雞,記得看好那一鍋湯水,莫讓它濺了出來,我自有好處給你。”說著鐵鍁再伸,從庫房中鏟來一堆寶貝,擇了幾顆極品道晶送與胡上牆,又挑了些固本培元,洗髓伐毛的靈物留給老黑,剩下的物事便一股腦的兜頭澆下,將田九斤埋了個嚴嚴實實。
田九斤這才罷休,求著田硯將吃食收了,方才說道:“大塊頭,不如你這就收拾一番,隨我們走了罷。免得我日後肚餓,還要跋山涉水過來尋你,連腳都要走斷了。”
田硯心中一動,也道:“穿雲大哥,這安魂國地方偏僻,不是棲身的好所在,咱們還是先回了萬劍門,再做打算罷。”
穿雲如何不知他心中的小九九,笑道:“兄弟,你想尋我幫手,本來也無甚大不了,不過出一趟遠門罷了。只是那萬劍門我早已待得夠了,其中事情,再也不想摻和半分。你此去若是遭遇艱險,事不可為,只管來投奔與我,只要我不死,便保你無事。”說到此處,語調便是一轉,冷哂道:“博東昇這土老財平日裡總愛佔人便宜,算計得好精,不想卻被自家徒兒擺了一道,也是命裡該有此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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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硯知他怨氣未消,微嘆一聲,還待再勸,卻聽博忘雪說道:“田兄,人各有志,何必強人所難?自家的事情,終歸要靠自家來辦,此去無論成敗,總求個心中無憾就是。”
博如霜也道:“不去便不去,有甚了不起?離了張屠戶,還吃不了無毛豬麼?姑奶奶一樣能揍人!”
話已至此,田硯也就不好再勸,眼見老黑趴伏於地,睡得香甜,不忍將它叫醒,無相幻劍微微一招,便將它收了進去,一同送入識海之內,溫養培煉。
此舉本是劍修尋常之事,往日裡只要運使本命飛劍,少不得就要做上一回。田硯初得劍魂,尚是首次嘗試,不想無相幻劍攜著老黑甫一進入識海,便有一陣耀目白光閃現,鋪天蓋地蔓延開來,將極遠處的混沌灰濛俱都照得亮堂,廣闊空間中竟隨之出現一副畫面。
那畫面無邊弗遠,難見盡頭,其上多有模糊之處,形影綽綽,瞧不真切。只有無相幻劍周邊區域好似用水洗過一般,清晰剔透。便見一隻修長的蒼白大手持著一枚銅鏡,猛力摔落,隱隱狂笑聲中,那銅鏡無聲碎裂,四下濺散,其中一塊滴溜溜打著旋兒,躺倒在畫面中央,瞧那色澤形狀,竟與田鏗所留的遺物一般模樣。
田硯心中一震,正待細看,那畫面卻是陡然變了模樣,只見茫茫星空之中靜靜懸著一方圓形大陸,其上煙霞繚繞,靈韻升騰,多有珍禽異獸,天材地寶。這許多珍稀物事,他俱是不識,便只認得一隻遊天雉,頂著三個腦袋嘰嘰呱呱爭得熱鬧,好生聒噪。
轉瞬之間,這大陸上山崩地裂,江海倒灌。好似一張薄薄的脆餅,被人狠狠跺下,轟然間分崩離析,散落成無數碎片,在星空之中緩緩飄蕩。卻似被一層無形屏障阻隔,只在一個固定的圈子裡來去碰撞,攪擾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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