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衫,筆直坐著,在碧綠的湖水邊,抬起廣袖,低頭專注地撫弄著桌上的琴,他烏黑髮編成兩股,系在耳邊,其餘披散著,有一種仙人般的不羈風流,更襯得他人品清俊,風姿無雙。
正是唐箴。
將沈明珠送到亭子中,管家就躬身自己退了下去。
唐箴低頭還在那裡撥弄著琴絃,似乎對兩人的到來全無察覺。
“琴聲曠古練達,有煙波浩淼,萬丈無垠之意,只是對著湖水而無漣漪,也是不容易。”沈明珠出聲讚歎說。
唐箴的手指停在琴絃上,按住了餘音,抬頭看著她說:“想必你不是跑這麼遠來恭維我的。說吧,什麼事?”
“記得王爺還欠我錢,我自然是要帳來了。”沈明珠微微笑著,徑直坐在亭子柱子間的橫木上。
“要帳?”唐箴的眼神暗了一暗,臉上卻不動聲色。
“我爹爹被扣,說是審查。”沈明珠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她然後講了最近發生的事。聽到後來,唐箴露出瞭然的神色,看向沈明珠問:“所以,你是來找我幫忙?”
“是。”沈明珠點點頭,從橫木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唐箴的面前。
“那這事,你打算抵成多少銀子?”唐箴用纖長有度的手指敲擊著琴尾的木,側頭看著她。
沈明珠一雙烏黑的眼珠看向唐箴,笑吟吟地說:“能抵多少銀子,那不得看王爺想讓我抵多少銀子?”
唐箴從鼻尖噴出一個冷笑,抬起長長的睫毛,看了她一眼,他又低下了頭,伸手撫弄琴絃,奏出一聲低低琴音,他說著:“你倒是乖覺。”語調冰涼,聽不出是讚揚還是貶低。
說著,他手指在琴絃上劃過,跳動的音符如同一串珠子一般傾斜而出。
沈明珠就靜靜地看著他,等他說話。
但唐箴似乎並沒有說話的意思,從剛才的一串音符接連奏了下去,他指尖在一個個弦絲上跳躍,疾如暴風,緩若輕雲,竟然是一首新的曲子。
他不說話,沈明珠便靜靜地看著他。
直到一曲奏畢,唐箴垂下手,放在膝蓋上,這才重新抬眼看她,問:“可會彈琴?”
“略懂。”沈明珠說道。
“右手彈奏為主音,左手應和,按弦改聲。”唐箴說著,抬起了右手。
沈明珠將目光落在他的手掌上。他的手指骨節隱在血肉之中,五指瘦而長,指甲修得很乾淨利落,手很美。他此刻半舉著那隻手迎向陽光,暮色的泥金透過他的手指,帶著隱隱的光暈,猶如神的手。
她知道他的意思。
她垂了眼眸,眼神暗淡說道:“主審之人正是東平候的人,我無法控制。”
他低垂了雙眸,將右手放在琴絃上,撥弄出一個聲音。而後左手在古箏箏柱左側按下,發出一個比方才更高半度的聲音。彈完這個,他抬起頭,只看著沈明珠。
沈明珠沉思一會,方慢慢說:“我也想通了東平候的本意應當是威脅懲戒,並不是真的要為難我爹爹。若是他的陪審下屬較真,用力過猛,讓情勢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他可能會更早放了爹爹。但是,那是我爹爹,我不忍心讓爹爹受苦,所以,這個辦法我不想用。”